如果说庆王的蠢行是猝不及防扎了他一刀,那么这两家所为,就是在挖他的根基,夺他万民的膏腴!这已非简单的争权夺利,而是动摇国本!
他那双常年批阅奏章、捻动佛珠的手掌猛地攥紧,指节发出咯咯的响声,强压下心头那焚天煮海的暴怒。他盯着裴序的侧脸,“……证据呢?人赃并在否?”
“还请陛下恕微臣无能……”裴序面上露出自责之色,“二者盘根错节,行事隐秘,与地方豪强亦多有勾连。人证物证常被刻意销毁或隐匿,层层设防。欲将此等巨蠹连根拔起,非有足以定鼎乾坤的关键罪证不可奏功。目前所获……尚不足以将其罪孽昭告于天下。此乃微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皇帝最为欣赏的便是他这性子,既有才干又知进退、不贪功、甚至懂得“示弱”。
他面色稍霁,语气也恢复了和缓,“起来吧。”
“沉疴积弊,非朝夕可竟之功。你之所查已足见用心,无须自责。”
裴序立即谢恩,“谢陛下宽宥,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皇帝目光落在他身上,眼中难掩憾色。文武全才,智计卓绝,更难得这份沉稳练达,可惜不是他的儿子、连女婿都不是……
不过是他皇姐的亲侄子,也就是他的亲侄子,差不了太多。
“朕先前好似听闻,”皇帝忽而换了话题,“你那未婚妻近来不在京城,远赴了金陵?”
裴序面上适时露出一丝赧然,宛如冰雪初融,又迅速归于沉稳,“陛下明鉴。确实如此,她喜好香道,唯愿将京中诸多名香传至各地。此去金陵已有两月了。”
“日子记得如此之清,雁行啊雁行,我看你是‘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皇帝看着他那副仿佛被窥见私情窘迫的样子,心中的防备与审视又消减了两分,心情甚至奇异地好转了些。原先他便觉得裴序什么都好,唯独少了些人气,太过无懈可击难免让人心生忌惮。
如今却为儿女情长之事露出些许少年人的羞赧——这远比一个完美的孤臣,更让人放心。
他面上浮现笑容,“少年人意气风发,情之所钟也是常理。孟家家风淳正,养出的女儿也是钟灵毓秀。近日朝事繁杂,否则,朕倒想着让你多休沐几日,也好奔赴金陵,免得你二人分隔两地,徒增相思挂念。”
裴序面上赧然之色更甚,微微垂首,“陛下体恤,臣感激涕零。”
皇帝“嗯”了一声,笑容又多了几分真切,他甚至绕过桌案,以极亲昵的姿态轻轻拍了拍裴序肩膀,“朕是看着你长大的,知晓你的心思,继续办差吧,务必妥当。”
“是。臣谨记圣训,定不负陛下所托。”
沉重的雕花殿门在裴序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殿内浓郁的龙涎余香与帝王居高临下的审视。他沿着汉白玉铺就的漫长宫道一步步向外走去,绯红官袍几乎融为宫墙浓重的阴影。方才面对帝王时的那点赧然与无措,早已在眼底褪尽,恢复成一贯的冷冽与深潭般的平静。
静观院中,裴序坐定,眼帘微阖,将近日诸多事端一一复盘。蓦地,他抬眼,对空无一人的庭院低语了一句,“金陵如何?”
话音未落,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颀长身影从树木阴影中淌了出来,如同墨汁滴入了更深的水面,未引起半分涟漪。
“回大人,”护卫平铺直叙,“小姐数日前曾借张先生之手联络了您遣去金陵的暗卫,言有要事,传来的消息尚未写明缘由,只知小姐安全无虞。”
裴序颔首,眉心微微隆起。
他并不怀疑孟令窈能猜到他不止派了张先生,那一队身手敏捷的暗卫本就是任由她差遣,但到底发生了何事,需要她调用暗卫?-
更深漏残,京城城门紧锁。戍卫的铁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哒哒哒——”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骑冲破夜色,直奔紧闭的城门!守城军官厉喝阻拦,张弓搭箭。
马上之人裹在风尘仆仆的斗篷里,猛地勒马。骏马嘶鸣人立而起,他抬起手臂,袖中滑出一枚令牌,光华内敛。与此同时,马鞍侧面的暗纹被眼尖的守将瞥见!
他随即抬手,嘶声下令,“开侧门!快!”
沉重的门闩刚卸下一条缝,那骑手已策马如电,卷着一股冰冷的尘土气息猛地冲入,向着皇城深处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今天的主要任务是,为迎接母亲的生日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加油]
第88章她不信!此女命格‘贵不可言’,有凤……
时值深秋,京城变故犹如巨石投入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终是传到了千里之外的金陵。只是到底隔得远,不似在皇城根下,人人自危,风声鹤唳。到了这秦淮河畔,反倒像是听了一折话本,多了几分隔岸观火的评说兴致。
金陵城的说书先生们嗅觉灵敏,紧跟时事,此刻城里各大茶楼酒肆最炙手可热的谈资,便是两位皇子的风云际变。
聚香楼斜对门的酒楼,楼下大堂人声鼎沸,茶香袅袅,二楼雅间内更是座无虚席。
说书先生年约五旬,声音洪亮,正唾沫横飞,“列位客官,且听今日头等新鲜事!话说那京城里的二皇子殿下,那可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主!外家是堂堂定国公府,母亲德妃娘娘又深得圣心,可谓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谁曾想,秋狝猎场平地起惊雷,竟……唉……”
惊堂木“啪”地一拍,“马失前蹄,坠于林中!御医断言,此腿怕是难复如初了!”
台下听客唏嘘一片,有人摇头叹息,有人窃窃私语。
他话锋一转,语调抑扬顿挫,“各位看官莫急,且听老朽再表一表这三皇子殿下。三殿下母家微寒,不过是一个叫不上名号的知县,生母入宫多年熬成了贵人,生下皇子才晋升为嫔。按理说,这样的出身,莫说争储,就是在宫中立足都难。可这三殿下偏偏天赋异禀,自幼便展露出非凡气度……”
孟令窈轻呷了一口茶,眉梢微挑。这说书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诸多宫闱秘史信手拈来,活像是趴在两位皇子床底下听到似的。
“更妙的是,老天爷都照拂!”说书先生神神秘秘道:“他可是结了一门顶顶好的姻缘哪!那武兴侯府的嫡出小姐,自幼便是个有福气的,听闻她幼时随母上香,寺中老和尚一见便说,此女命格‘贵不可言’,有凤舞九天之相!此乃天授之合,岂是凡俗可及?”
孟令窈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茶水轻晃。若不是身在金陵,她真要怀疑这说书先生是赵如萱重金请来的托儿了。
菘蓝悄悄凑到孟令窈耳边,小声问:“小姐,外头传的二皇子伤腿,当真……是三皇子所为吗?”
孟令窈轻轻摇头,随后又微微颔首,看得菘蓝一脸迷茫。
她唇角微勾,声音压得极低,只两人可闻,“我虽不知到底是谁动的手,可以三殿下的心性手段,若真要做,定会清扫得干干净净,叫人抓不住半点把柄。但若说此事纯属意外……”她轻轻摇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那便真是哄三岁稚童了。”
菘蓝更不解,“那……他为何要这样做?岂不是平白惹了一身腥?”
“行险以徼幸。”孟令窈目光飘向窗外喧嚣的街市,声音放得更轻,“三皇子本就势弱,因圣上几分倾斜才有了争储资格。若不趁二皇子势足之前,釜底抽薪,待到尘埃落定之时,便是想行险,也无险可循了。”
菘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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