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天,说变就变。刚晴了两日,铅灰色的云层又重新聚拢,低低地压着柳林镇,冷风卷着枯叶,在镇政府大院打着旋儿,透出一股萧瑟的寒意。办公室里,铁皮暖气管刚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散着些热气,远不足以驱散这初冬的阴冷。
李腾正伏案审阅经发办报送的关于利用即将规划的公路机遇、初步设想物流节点的报告,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党政办主任钱有福,他脸上带着些许欲言又止的踌躇,反手轻轻带上门,走到李腾办公桌前,压低了声音:“镇长,有件事……得跟您汇报一下。”
李腾放下笔,抬起头,看到钱有福略显凝重的神色,心知恐怕不是好事。“有福主任,坐下说。什么事?”
钱有福半个屁股挨着椅子边缘,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更低了:“这两天,下面……有些不太好的风声。”
“哦?”李腾眉峰微挑,示意他继续。
“主要是……是针对您的。”钱有福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说法跟以前差不多,还是‘作风霸道’、‘听不进不同意见’那些老调,但这次……说得更具体了些。”
“怎么个具体法?”
“说您在数据核查这件事上,是借题发挥,故意打压刘镇长,排除异己。还说……您只重用自己带来的人,比如林雪、吴建军,现在又加上新来的几个大学生,对柳林本地成长起来的干部根本看不上眼,搞‘小圈子’。”钱有福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着李腾的脸色。
李腾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这些谣言,他并非第一次听到,但在数据核查风波刚刚平息的这个节点,再次甚嚣尘上,其针对性,耐人寻味。
“来源呢?能查到是从哪里先传出来的吗?”
钱有福摇摇头,面露难色:“传得很散,茶余饭后,交头接耳,像是约好了一样,几个站所、下面村里都有一点。追查源头……很难。不过,有几个平时跟刘镇长走得比较近的站长,议论得……比较活跃。”
李腾冷哼一声。这几乎是不加掩饰的指向了。刘长根在数据上做文章碰了钉子,这是要用另一种方式,来败坏他的名声,动摇他的威信。
“还有,”钱有福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我有个同学在县委办,他……他私下跟我透了个风,说县里主要领导那边,好像也收到了一些反映您问题的……材料。”
李腾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下,眼神锐利地看向钱有福。
“什么材料?”
“具体内容不清楚,但估计还是围绕电影院项目,说您决策独断,可能还存在经济问题,毕竟远景文旅是外来大公司……另外,好像还提到了您之前坚持否决的那个塑料加工厂项目,说您是‘假清高’,‘不顾镇里财政困难和群众就业’,‘阻碍发展’。”
李腾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不仅是旧账新算,更是试图将他置于“阻碍柳林发展”的道德洼地。否决污染企业,本是坚守底线,到了那些人嘴里,却成了罪过。
“赵书记知道了吗?”李腾沉声问。
“县里那边收到材料,按程序,应该会跟镇党委主要负责同志通气。赵书记那边……恐怕已经知道了。”钱有福谨慎地回答。
果然,下午临下班前,李腾接到了赵东升秘书的电话,请他到书记办公室去一趟。
走进赵东升办公室,李腾能明显感觉到气氛的不同往常。赵东升没有像平时那样坐在办公桌后,而是坐在会客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清茶,冒着袅袅热气。他脸色平静,但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李腾同志,来了,坐。”赵东升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李腾依言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最近镇里的一些情况,你听说了吧?”赵东升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听到一些风声。”李腾坦然承认,“关于我作风霸道、排斥异己的谣言,还有……县里可能收到了一些反映我问题的材料。”
赵东升微微颔首,端起茶杯吹了吹气,呷了一小口,然后放下杯子,目光落在李腾脸上:“对于这些反映,你怎么看?”
李腾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赵书记,关于工作作风,我坚持原则,可能方式方法上有时比较直接,但绝无私心,一切为了柳林镇的发展。数据核查一事,是非曲直,您已经清楚。至于排斥异己、搞小圈子,更是无稽之谈!我重用林雪、吴建军,是因为他们有能力、肯干事、出成绩。新来的大学生,我是希望他们能尽快成长,为柳林注入活力。如果这叫小圈子,那这个圈子的大门向所有愿意为柳林发展贡献力量的同志敞开!”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怒:“至于那些匿名材料,纯粹是污蔑构陷!电影院项目,所有决策流程都有据可查,完全合规。否决塑料厂,是为了柳林的长远发展和群众健康,我问心无愧!我要求组织彻查,还我清白!”
赵东升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壁,等李腾说完,他才缓缓开口:“李腾同志,你的工作能力和为柳林发展付出的努力,我是看到的。班子内部,有不同意见也属正常。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了几分,“作为镇长,作为班子主要成员之一,维护班子团结、注意个人形象和影响,同样是非常重要的责任。树大招风,你现在是柳林镇的焦点,一言一行都被很多人看着。”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深邃:“县里那边,我会去沟通说明情况。但你自己也要引起高度重视。谣言止于智者,但也需要你用更妥当的方式去应对。要注意团结大多数同志,包括那些对你有意见的同志。工作要推进,但方式方法可以更灵活,更讲究艺术。有时候,退一步,不是为了退缩,而是为了更好地前进。这个道理,你要明白。”
李腾听着赵东升这番既有肯定又有敲打,既表示会出面协调又强调自身要注意的话语,心中五味杂陈。他明白赵东升的立场,作为党委书记,他首先要维护班子的稳定和柳林镇的大局。但在这种原则性的是非面前,这种“各打五十大板”式的和稀泥,让他感到一种无力感。
“赵书记,我明白您的苦心。”李腾沉声道,“我会注意工作方法。但对于污蔑和构陷,我绝不会妥协。我相信组织会给我一个公正的结论。”
从赵东升办公室出来,天色已经昏暗。冷风扑面,李腾感到一阵寒意,不仅仅来自天气,更来自这复杂的人心与无形的斗争。
他回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独自坐在黑暗中,久久没有开灯。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沉默着,不像后世手机那样随时能接收到家人的讯息。他想起张薇和儿子小山岳,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家庭关系刚刚有所缓和,工作上的麻烦却又接踵而至,这种无形的压力让他倍感疲惫。
与此同时,在镇政府的另一个角落,刘长根的办公室里却透出一点灯光。他正和农技站马站长等两三个亲信喝着茶,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屋子里烟雾缭绕。
“哼,让他查!让他坚持原则!这下好了,捅到县里去了吧?”刘长根吐出一口烟圈,嗤笑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有点成绩就能目空一切了?这柳林镇的水,深着呢!想凭着外来户的身份,动咱们的根基,没那么容易!”
马站长连忙给刘长根续上茶水,附和道:“就是!刘镇长您深耕柳林这么多年,威望和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他李腾才来几天?就想搞一言堂?这次县里收到材料,就算不动他,也得让他脱层皮,收敛点!”
另一个亲信也压低声音说:“我听说,城关镇的谢书记那边,对咱们柳林最近风头太劲,尤其是抢了那条公路的规划,也很不满意……这次的风声,说不定……”
刘长根摆摆手,打断了他,脸上露出一丝老谋深算的表情:“哎,话不能乱说。咱们只是实事求是地反映问题嘛。他李腾要是自身行得正、坐得直,还怕别人说?”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眼神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模糊,“等着看吧,这阵风,还没完呢。柳林镇这棋盘,到底谁说了算,还不一定。”
接下来的几天,柳林镇政府大院的气氛明显变得更加微妙。投向李腾的目光中,除了往日的敬畏,多了些探究、疑虑,甚至幸灾乐祸。林雪、吴建军等紧跟李腾步伐的干部,也感受到了压力,走路做事都更加小心谨慎。新来的大学生张华、王宇、苏晓蔓,更是感受到了这种无形壁垒的加厚,一些原本答应提供数据配合的站所,开始以各种理由拖延、推诿。
李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刘长根个人的反击,更是一种旧有势力、旧有思维对新事物、新力量的排斥和反扑。他召开了一次政府办公会,布置年底前的几项重点工作,语气一如既往地沉稳坚定,仿佛那些暗流从未存在。但他心里清楚,这场风波,绝不会轻易平息。他必须更加警惕,既要推进工作,也要应对这来自暗处的冷箭。这场围绕柳林镇发展方向和控制权的博弈,已然进入了更加复杂和艰难的深水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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