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隆坡的午后,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闷得人喘不过气。陈嘉明老先生位于市郊的私人会馆,隐匿在一片繁茂的热带雨林之中,白墙青瓦,飞檐斗拱,透着浓厚的南洋闽南风格,静谧中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会馆内部的议事厅,气氛却比窗外的天气更加沉闷压抑。
沉重的花梨木圆桌旁,坐了七八个人。主位上是须发皆白,但眼神锐利如鹰的陈嘉明。他左手边是林默和周晓芸,右手边依次坐着南洋商会的几位实权人物:掌管港口和航运业务的理事李荣光,脸色黝黑,手指粗大,是实干派;负责商会资金运作的财政理事黄启元,戴着金丝眼镜,一副精于算计的模样;还有两位较为年轻的理事,目光闪烁,不时交换着眼神。
此外,还有一位特殊人物——经济事务部长阿都拉的私人秘书,赛义夫。他穿着笔挺的马来传统服装,正襟危坐,代表着官方的某种观望态度。
林默刚刚陈述完“启明星号”事件的经过,以及云睿科技所能提供的合作诚意。他语气平稳,条理清晰,没有刻意卖惨,也没有咄咄逼人,只是将事实与利益摆在桌面上。
“……所以,这并非仅仅是我林默,或者云睿科技一家的危机。”林默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赛义夫身上,“这更是一次对马来西亚商业信誉和投资环境的考验。如果任由某些人打着国家利益的旗号,行巧取豪夺之实,损害的将是所有在马投资者的信心,包括在座的各位。”
陈老微微颔首,刚想开口定调。
财政理事黄启元却扶了扶眼镜,抢先一步,语气带着商人的圆滑与谨慎:“林先生年少有为,气魄不凡,我们很是钦佩。不过,哈桑副局长背后,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不仅仅是几个西方公司那么简单。商会若贸然卷入,恐怕会引火烧身啊。更何况,新能源前景虽好,但投资周期长,风险也大。为了一个尚未完全落地的项目,去硬碰本地实权派,是否值得,还需要慎重评估。”
他这话,立刻引来了那两位年轻理事的附和。
“黄理事说得对,我们商会立足的根本是求稳。”
“是不是可以考虑更温和的方式?比如,通过其他渠道向哈桑副局长……表示表示?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这话里的意思,几乎等同于劝林默破财消灾,低头服软。
港口理事李荣光冷哼一声,声如洪钟:“表示?怎么表示?把我们的核心技术拱手让人?黄老西,你是做账做糊涂了!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今天他们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抢林默的技术,明天就能用同样的法子搞我们的港口,动我们的航运!商会这些年就是太‘稳’了,稳得有些人骨头都软了,忘了当年是怎么靠着抱团和硬气,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的!”
“李荣光!你什么意思!”黄启元脸色涨红。
“够了!”陈老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执。他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扫过黄启元几人,“林远征的儿子,就是我的子侄。他的事,商会不能不管。这不是生意,是情义,也是为我们自己争一口硬气!”
他一句话,暂时统一了内部的杂音。黄启元几人虽面露不忿,却也不敢再公然反驳。
陈老看向赛义夫,语气缓和了些:“赛义夫秘书,阿都拉部长的意思呢?”
赛义夫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才微微欠身,用流利的英语说道:“部长先生对‘启明星号’事件高度关注,他认为这确实不符合马来西亚长期的国家利益。他也愿意在合适的场合,向首相阁下阐明利害。但是……”他话锋一转,露出一丝为难,“目前内阁内部意见并不统一,尤其是国防部和一些……嗯,与哈桑副局长关系密切的阁僚,态度比较强硬。部长先生需要时间,也需要更充分的理由来说服其他人。”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善意,也指明了现实的困难——官方渠道受阻,内部阻力巨大。
林默心中了然,正欲开口,进一步施加压力,或者抛出更具体的合作细节。
突然,议事厅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急促地敲响。
“进来。”陈老眉头微皱。
进来的是陈老的心腹管家,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和惊慌,他甚至顾不上礼节,快步走到陈老身边,俯身在他耳边急速低语了几句。
刹那间,陈老那一直稳如泰山的身躯猛地一震,握着紫檀木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脸上纵横的皱纹仿佛在这一刻都深刻了几分,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忧虑。
整个议事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陈老。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每个人的心头。
陈老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林默脸上,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沉重,一字一句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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