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薄女官拿不准这位娘娘的身份与目的,但她身在尚服局,自是不可能当着主子们的面说出尚服局的活计是随便做的这等话来,因而只道:“特别的讲究倒是没有,只是采用的青绿丝线乃是特殊染料染制的,不会脱色。毕竟缝上名字的目的是为了区别各人衣物,若是洗脱了色,那便无用了。”
“那这种丝线可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到手的么?”柳美人还记着德妃刚才的话,问来问去都是为了洗去自己冤枉巧茗的嫌疑。
“当然不是,那种染料是咱们尚服局的前辈专为绣名字自制的,市面上绝无仅有,又因配料难得,所以成品丝线管理得很严,绣娘当值时领了多少线,缝了多少件衣裳,交班时又退回多少线,都是记录在案,不可能私藏,更不会外传。”
柳美人听了这话,便不再言语,面上笑容却是毫不遮掩。
“行了,都问清楚了,你可以回去了。”太后简直听不下去,摆摆手,叫吕嬷嬷赏了五两银子给她。
待女官退下后,太后便寒着脸冲巧茗道:“端妃,我只问你,那男人是谁?这等秽乱宫闱的人,必定得处置了,你今日将他供出来,便算你有份功劳,我会对你从轻发落,若不然……”
“太后,妾身真的是冤枉的。”
适才向典薄女官问话时,巧茗本是坐在侧旁的玫瑰椅上,这会儿不用太后吩咐,自觉跪在地上,“妾身一直规行矩步,从未逾距过,而且后宫中除了陛下,也没有旁的男人。”边说边给太后磕了个头,“希望太后明察,还我清白。”
太后见她言之凿凿,神情虽有些委顿,却未有半分惊慌,并不像在说谎的样子,倒也有些犹豫。
先帝去的早,是以那一代的宫妃间并没有出现过什么争宠的事情。但没亲眼见过,不等于没有听说过。当年她要进宫前,家族中人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自是要传授许多后宫之中争斗的诀窍,更不吝请来前朝后宫中任职过的嬷嬷宫女之类,讲述那些勾心斗角的实例。
端妃近来风头正盛,若遇到居心不良的,栽赃嫁祸,也不是没有可能。
柳美人察言观色,便知道太后有些动摇,忙道:“这东西六宫里虽然没有旁的男人,但出了凤仪门,便有羽林卫,从前你在尚食局里,自是能在凤仪门外四处走动的……端妃姐姐,太后向来宽宏大量,你还是老实说了吧,若是从前的事情……”
“你到底想暗示些什么?”巧茗怒道,“若是怀疑我被册封前便与人厮混,大可去敬事房查证档案,便知初五那日,我首次侍寝时可有落红,是否完璧。”
柳美人不怒反笑,“太后娘娘,您可别怪我说话难听,因入了宫,便是要服侍陛下的,所以嬷嬷也教了我许多……”她略微低了低头,显出有些羞涩的模样,可说出来的话仍旧清晰响亮,“这有时候也不是非要破了身才能做那事儿,还有许多旁的方法。至于做过这些的女子,表面上虽还是清清白白的,但内里荒唐,同样是不贞的。在眉儿眼中,此等不贞不洁的假完璧,还更加虚伪可恶呢。”
太后拢在衣袖里的手攥紧了拳头,沉声道:“端妃,我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说还是不说?”
巧茗摇头道:“太后娘娘,我没有做过,没的可说。”
“好。”太后点头道,“既然你如此坚持,哀家便相信你,不过若要服众,总是要经过一番考验,如你能挨过五十杖仍不改口,此事便算揭过。”
后宫里的私刑,五杖十杖,只是皮肉伤,不伤筋不动骨,不过小惩大诫;若是犯了大错,便是杖二十,姑娘家到底娇嫩,挨了二十杖肯定早已皮开肉绽,不将养伤几个月根本好不了;若是再挨多十杖,也就是杖三十,那就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如果不是根本不打算留下这个人,一般也不会罚得如此重。
至于杖五十……
看着吕嬷嬷领进来的五大三粗、壮硕不输男人的几个婆子,柳美人得意洋洋地掩嘴轻笑,德妃自从怀了身孕便存着为孩子积德的善念,不忍心再看,悄悄转过身去。
巧茗也明白太后这般做法,压根儿没打算查出真相,而是立心要将自己打死了事,便不管不顾的挣扎起来,可那几个婆子力气太大,数双铁钳似的手抓得紧紧的,她人单力薄,哪里能是对手,硬是被她们架到条凳上趴着,连喘口气儿的功夫都没有,杖棍紧跟着重重落下。
只一杖便疼得巧茗以为自己马上要死了,眼泪也克制不住地淌了出来。
眼看着第二杖又要落下,忽听殿外内侍唱道:“皇上驾到。”
那举着杖棍的婆子闻声手中一顿。
“接着打,天塌下来也不许停。”太后喝道。
那婆子立刻精神一抖,使足了力气挥起杖棍,之后便见明黄色的身影一晃,她什么都没看清,只觉手腕剧痛,几乎快要断掉一般,身体跟着失了平衡,连人带棍向后一跌,正正巧与坐在玫瑰椅上的柳美人撞在一处。
柳美人不防变故突起,愣是被连人带椅撞倒在地上,婆子厚重的身躯大石一样压在她身上,那杖棍更是结结实实地在她额头砸下。
“母后这是做什么?端妃犯了什么错,要这般重罚?”韩震阴沉着面孔扶起巧茗,将人揽在胸前护着,开口便是语气不善的责问。
太后自是不会怕他,平心静气地将事情讲了一遍给他听,然后又重申道:“端妃说她不曾犯错,哀家便信她,杖责只是考验,若她能坚持下来,那哀家便下令宫中众人封口,以后谁也不许拿这事儿来说嘴。”
当然,那也得是端妃挨过这五十杖后还能活下来,否则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太后娘娘这是为了端妃姐姐着想,陛下还是不要阻拦的好。”柳美人在峨眉的搀扶之下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壁揉着额头青紫的肿包,一壁装作深明大义般附和着太后。
女子的贞洁比生命还重要。
柳美人进宫前曾亲眼看过一桩悲剧,柳府隔壁人家新进门的小媳妇去寺庙进香时被劫匪掳了去,回家后便被夫君休弃,然而娘家也不肯收留,生生将好端端的一个女子逼疯了,整日里披头散发的在那条街道上游荡,口中念念有词:“我是干净的,他们没有碰过我。”
柳美人当时年纪还小,不甚懂得其中关窍,而母姐又全都守口如瓶,甚至连提起那女子都不许。直到她十三四岁的时候,才渐渐自己琢磨明白。
虽然难免觉得那小媳妇十分可怜,但也更让她深刻领悟到这世间是怎样要求女人的。
所以,柳美人完全相信,端妃究竟有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根本不是重点,反而只要构成她有可疑的表象,那么这人从此便是万劫不复,再无翻身之日,皇帝也定会厌弃,再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算盘打得再好,也有失误的时候。
韩震便是那个不按牌理出牌,不能以常规揣度的人。
“母后为什么不来问问朕?事情都没搞明白,便这般大阵仗,吓坏了朕的心尖尖儿可怎么办?”他不光嘴上说得肉麻,还低头在巧茗额上亲了亲。
柳美人瞪大了眼,实在难以置信眼前这般光景,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
太后到底年纪大些,经历过的风浪多,人总归能稳重些,没那么容易被惊吓住,就着他的话头往下追问:“问皇上?难不成皇上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韩震笑答:“母后想要找的那个男人,便是朕。”
“陛下怎么会将那主腰丢在御花园里?”德妃见状,忙帮腔追问,既然皇帝认了,便让他说个清楚明白,到时候不管真假,反正也没人敢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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