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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第1页）

裴玄静的心直直地沉下去。

崔淼勉强挤出一个苦笑：&ldo;不管怎样，今天能从静娘口中听到顾虑和担心这样的字眼，我也该满足了。算是不枉此行!&rdo;不等裴玄静答话，他便朝屋外大喊起来，&ldo;禾娘、自虚，别贪玩了，我们该走了!&rdo;

&ldo;至少在下可以保证，从现在起，再不会有人以蛇祸之名骚扰金仙观。崔某这点简单明白的心意，还望炼师笑纳。&rdo;抛下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金仙观回复往日的宁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裴玄静全身无力地站在原地。每次和崔淼打交道都令她精疲力竭。他们都试图在话语中掺入太多隐意，再添上复杂难解的情感，简直成了互相打哑谜。结果不仅说服不了对方，更说服不了自己。

裴玄静感到非常沮丧，还有越来越深的忧虑。

她的判断没有错‐‐崔淼从来就不是一个沉迷于风花雪月的人。他的所作所为中尽管有负气的成分，但绝不单单是做给裴玄静看的。才过去几个月，他显然变得更加胆大包天了。

崔淼究竟在策划什么?他明明知道她在为他担心、牵肠挂肚，却刻意置之不理。他的目标必然与她所认同的道理相违背，并且只能带来更大的混乱与损害。

&ldo;嫂子。&rdo;李弥来到裴玄静身边，期期艾艾道，&ldo;……这是三水哥哥让我给你的。&rdo;他摊开手掌，裴玄静看见一个朴实无华的青布小香囊。李弥说：&ldo;三水哥哥讲，这个香囊中装了祛风辟邪的草药。天气一天天暖起来，观中花草繁盛，戴着它可防虫蝇滋扰。&rdo;

&ldo;自虚你拿着吧。&rdo;裴玄静心情复杂地说。

&ldo;我也有。&rdo;李弥憨厚地说，又摊开另一个手掌，果然还有个一模一样的香囊，&ldo;这是禾娘给我的。&rdo;

裴玄静笑了：&ldo;好吧。&rdo;她取过给自己的那一个，和李弥手中的那个比一比，&ldo;咦，自虚，你的香囊上粘了片绿芽?&rdo;

李弥不好意思起来：&ldo;是禾娘发现的，她就给我粘在香囊上了。&rdo;

&ldo;这是迎春花!&rdo;裴玄静惊喜地说，&ldo;自虚，是春天要来了。&rdo;

李弥应道：&ldo;春天要来了。&rdo;

她仰起头来，晴空中白云漂浮，果然又多了几分温煦之感。不知不觉中，春天已迫在眼前。四季变化、光阴流转，自然永远该怎样就怎样。掌心中那么娇弱的生命初绽，才是天地间最强大的意志。

裴玄静猛醒：我真是白白修道了。关心则乱，连以柔克刚的道理都忘记了吗?

她下定决心，不管崔淼在打什么主意，她都不会让他为所欲为。

她是为了他好。他终有一天会承认的。

4

襄州城外的汉水驿，因位于长安到岭南和长安到江浙两条驿路的交汇处，所以常年人满为患，来往的官吏和客商为争夺一间上房而大打出手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这天酉时才过，就有一队神策军煌煌而至，刚进驿站便扬言要包下全部上房。站在那为首的紫袍将军面前，驿吏早吓得唯唯诺诺，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上房本都住满了人，驿吏只得差驿丁将客人逐个请出。客人们大多已用过晚饭，正准备休息，谁愿意在此时换房?驿站中顿时鸡飞狗跳，吵闹声四起。

正厅角落的一副座头上，一名青衫文士正在自斟自饮，见此情景，不禁低声吟道：&ldo;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借问何为者，人称是内臣。朱绂皆大夫，紫绶或将军……&rdo;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偏偏念到这句时，紫袍将军的目光刷地扫过来，随即面露轻慢之色，扬声道：&ldo;我道是谁，原来是白乐天。&rdo;

白居易放下酒杯，从容地朝吐突承璀点了点头：&ldo;正是本官。&rdo;

&ldo;白司马这是要去江州赴任吧?&rdo;吐突承璀冷笑。

去年武元衡遭刺杀后，时任太子左赞善大夫的白居易第一个上表要求严惩凶手，不料却被皇帝判为越职言事。之后又遭朝中对手弹劾，于元和十一年初被贬为江州司马。正在奔赴贬地的途中，却在汉水驿与权势熏天的第一宠宦吐突承璀不期而遇了。

而方才他口中所吟的诗句，恰恰是讽刺宦官的飞扬跋扈，难怪吐突承璀一下就把矛头对准了白居易。

见吐突承璀发问，白居易不卑不亢地答道：&ldo;没错，本官正在赴任途中。却不知吐突将军所往何处?&rdo;

&ldo;奉圣上旨意，去广州运送蛟龙回京，献祥瑞!&rdo;吐突承璀大声说，恨不得全驿站的人都能听见。

&ldo;哦，祥瑞。&rdo;

&ldo;吐突将军，上房准备好了。&rdo;驿吏战战兢兢地来请吐突承璀进房。

吐突承璀朝白居易一指：&ldo;他的房间让出了吗?&rdo;

&ldo;他……没住上房。&rdo;

&ldo;那也得让。&rdo;

白居易皱起眉头：&ldo;吐突将军这是何意?&rdo;

&ldo;没别的意思，就是让你搬出去。&rdo;

&ldo;你!&rdo;白居易不禁心头火起。他知道，吐突承璀如此无理挑衅，正是因为自己一向所写的那些嘲讽权宦的诗句，遂厉声回绝：&ldo;我不搬!&rdo;

&ldo;不搬?你想步元稹的后尘吗?&rdo;

元和四年，白居易最好的朋友元稹在华阳县敷水驿站时，曾与宦官刘士元和仇士良为争一间正厅而发生口角，元稹被打伤。朝廷不仅不主持公道，反而将元稹贬为江陵府参军。去年元稹平叛淮西有功，被皇帝召回长安，本来打算升迁重用，却又因为仇士良的上司吐突承璀从中作梗，再度改贬偏僻的通州。

有谁胆敢得罪吐突承璀，他便要将其置于死地而后快。白居易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官职与权势也根本不能和吐突承璀相比，但他的诗才是一件凌厉的武器。借今天的机会，吐突承璀要狠狠地教训一番白居易，最好打得他从此噤声，再不敢写那些歪诗才好。

白居易清楚吐突承璀的险恶用心，越发气愤难抑：&ldo;白某今天还就是不搬了!&rdo;

&ldo;哦?&rdo;吐突承璀狞笑一声，左右几名神策军抢步上前，就要对白居易来个饿虎扑食。突然，空中掠过几道劲风，几个人应声倒下。

&ldo;怎么回事?&rdo;吐突承璀大惊。

倒在地上的神策军个个手捂前胸，痛得翻滚哀号。

&ldo;是铅丸!&rdo;不知谁叫起来。

吐突承璀向后倒退半步，只觉有什么东西贴着鼻尖飞过。&ldo;唰唰&rdo;连声，吐突承璀定睛一看，围绕着自己身体的前后左右，数枚铅丸已深深地钻入泥地。

&ldo;有刺客，快保护将军!&rdo;神策军们一拥而上，护住了吐突承璀。可是环顾四周，正厅里的住客和驿丁们有的往外逃，有的往桌子底下钻，没一个长得像刺客的。

吐突承璀汗如雨下，但恐惧之余，他还是维持了一线理智：刺客真想杀人的话，自己刚才就见阎王了，更不会留下几个神策军的性命。

白居易仍然正襟危坐着，脸色却吓得煞白。很显然，他也对这一切感到十分意外和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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