沓中的秋来得比成都早。枯黄的野草漫过祁山余脉的坡地,风卷着沙砾打在城墙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老兵们苍凉的咳嗽。姜维站在城楼的箭垛边,手里攥着一封刚从成都送来的奏书,纸页被风掀得哗哗作响,边角割得指尖生疼。
“将军,该换药了。”副将宁随捧着药碗走近,碗里的黑色药汁泛着苦涩的热气。他看着姜维左臂上那道尚未愈合的刀伤——那是上个月在临洮与邓艾交战时留下的,深可见骨,至今还在流脓。
姜维没回头,目光依旧望着北方。那里,曹魏的军营像黑压压的蚁群,在渭水北岸连绵数十里。他想起建兴六年,自己第一次跟着丞相出祁山,那时的蜀军何等意气风发,赵云老将军一杆银枪挑落魏将三员,阵前的呐喊声能惊飞山谷里的鸟雀。可现在,站在这沓中城上,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窜,冻得人骨头缝都发疼。
“成都那边,又说什么了?”宁随把药碗递给他,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知道,每次从成都来的消息,都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姜维心上。
姜维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像吞了一把针。“陈祗说,国库空虚,今年的冬衣和粮草,要减半拨付。”他把奏疏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还说……让我‘谨守边陲,勿要轻举妄动’。”
“减半?”宁随的眼睛瞪圆了,“这怎么行?沓中驻了三万兵马,入冬后若是缺衣少食,怕是要冻饿死人的!”
姜维弯腰捡起那团奏疏,重新展开,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勿要轻举妄动”六个字。这字是陈祗的笔迹,圆润工整,却透着说不出的冷漠。他想起费祎在世时,虽也劝他暂缓北伐,却总会把粮草备得足足的,说“伯约尽管练兵,后勤有我”。可现在,费祎死了,蒋琬卧病,成都城里的人,眼里只剩下算计。
“他们不是缺粮草。”姜维的声音有些发哑,“他们是怕我打胜仗。”
宁随愣住了:“将军何出此言?”
“打了胜仗,我在军中的威望就更高,他们在成都的位子就坐不稳。”姜维苦笑一声,指着城下那些正在操练的士兵,“你看他们,有多少是真正的蜀地子弟?”
宁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队列里,一半以上的士兵面黄肌瘦,穿着不合身的旧铠甲,手里的兵器锈迹斑斑。他们大多是从南中迁来的夷人,或是被发配来的刑徒,脸上带着麻木的神情,挥刀的动作软绵绵的,像在割草。
“去年征召的蜀地青壮,不是说好了开春就送来吗?”宁随皱起眉。
“被陈祗调去成都修宫殿了。”姜维的声音冷得像冰,“陛下要建新的观星台,说‘观天象可知国运’,比养兵重要。”
宁随气得浑身发抖:“荒谬!简直荒谬!丞相当年在时,宫里的铜雀台坏了都舍不得修,说‘民力有限,当用在刀刃上’,如今……”
“如今不一样了。”姜维打断他,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丞相在时,蜀地百姓信他,愿意跟着他出生入死。可现在呢?北伐打了快二十年,男丁死了一批又一批,田地里的荒草长得比人高,谁还愿意再打仗?”
他想起上个月去南中征兵,见到的那个夷人首领。那首领握着他的手,泪眼婆娑地说:“姜将军,不是我们不愿出兵,是真的没人了。前几年征走的小伙子,尸骨都还在祁山呢。”
那时他无言以对。是啊,从先帝取汉中到现在,蜀地的丁壮就像田里的麦子,一茬茬被割走,却再也长不出新的来。曹魏有中原腹地,人口百万,丢了十万还有十万;可蜀汉只有一州之地,人口不足百万,每损失一个士兵,都是剜心割肉。
“将军,要不……我们再上书成都,求陛下增兵?”宁随还抱着一丝希望。
姜维摇了摇头。他知道,上书也是白搭。陈祗和黄皓把持着朝政,他们只会把奏疏压下来,然后回一句“军中自有良策”。他甚至能想象出黄皓在陛下面前说的话:“姜维将军神通广大,区区几万魏兵,何足挂齿?”
风更大了,吹得城楼的旗帜猎猎作响。姜维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那披风还是当年丞相赐给他的,边角已经磨破,却带着一股熟悉的皂角香。他想起丞相临终前,把他叫到帐中,指着一幅地图说:“伯约,祁山这条路,我走了五次,都没能走通。你年轻,或许能走得更远些。只是记住,用兵之道,攻心为上,若民心已失,纵有百万雄师,也难成大事。”
那时他不懂,只觉得只要肯拼命,总有一天能打到长安。可现在,他站在这沓中城里,看着那些麻木的士兵,看着成都传来的一道道荒唐旨意,才明白丞相说的“民心”二字,重逾千斤。
“宁随,”姜维忽然开口,“把那些哗变的士兵带上来。”
宁随愣了一下,随即应道:“是。”
片刻后,十几个穿着囚服的士兵被押了上来。他们都是周平的旧部,费祎死后,姜维没按成都的意思把他们发配,而是留在了沓中,编入自己的亲卫队。这些人脸上还有未消的伤痕,眼神里却没了当初的戾气,只剩下小心翼翼的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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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为什么把你们留下吗?”姜维看着他们,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威严。
为首的士兵叫王二,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当年跟着魏延打过仗,胳膊上有一道箭伤。他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将军……将军想让我们戴罪立功。”
“没错。”姜维点点头,“但你们要立的,不是杀多少魏兵的功,是守住这沓中的功。”他指向北方,“看到了吗?邓艾的军队就在那里,他们随时可能打过来。你们要是想为魏将军报仇,想让天下人知道你们不是叛贼,就拿起刀,跟我守在这里。”
王二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将军……您真的信我们?”
“我信不信不重要。”姜维看着他,“重要的是你们自己信不信。信自己不是叛贼,信自己能守住这片土地,信……这蜀国还有希望。”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虚。可看到王二他们眼里重新燃起的火苗,他忽然觉得,或许真的还有希望。
就在这时,一个斥候骑着快马从山下奔来,在城楼下翻身落马,大喊道:“将军!邓艾派使者来了,说要跟您答话!”
姜维眉头一皱:“邓艾想干什么?”
宁随沉声道:“怕是诈降,或是想探我们的虚实。”
姜维思索片刻:“让他上来。我倒要听听,他想说什么。”
片刻后,一个穿着青色儒衫的中年人被带了上来。他长得文质彬彬,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见到姜维,拱手行礼,却不下跪:“姜大将军别来无恙?在下是邓将军帐下参军王韬。”
“邓艾让你来做什么?”姜维冷冷地看着他,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王韬打开折扇,慢悠悠地扇着:“邓将军说,久仰将军北伐之志,只是……如今蜀地疲弊,百姓困苦,将军何苦还要逆天而行?”
“逆天而行?”姜维冷笑,“我奉先帝遗诏,兴复汉室,何谈逆天?”
“先帝遗诏?”王韬摇了摇头,“将军怕是忘了,先帝崩于永安宫时,曾嘱丞相‘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如今陛下耽于享乐,不问政事,陈祗、黄皓乱政,蜀地百姓怨声载道,将军还要为这样的君主卖命,难道不是逆天而行?”
“放肆!”宁随怒喝一声,拔刀就要砍。
“住手!”姜维拦住他,目光依旧盯着王韬,“邓艾让你说这些,是想劝我降?”
“非也。”王韬收起折扇,语气诚恳了些,“邓将军说,将军是难得的将才,若继续困守沓中,迟早会被成都的奸佞所害,不如……归顺大魏,共谋天下。”
姜维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悲凉,也带着决绝:“回去告诉邓艾,我姜维生为蜀人,死为蜀鬼。想取我项上人头,让他自己来拿!”
王韬叹了口气:“将军何必如此固执?难道看不见这蜀国的气数,早已尽了吗?”
姜维没再理他,转身对宁随说:“送客。”
王韬被押下去后,宁随忧心忡忡地说:“将军,邓艾这是攻心之计啊!他知道我们内部不和,想趁机动摇军心。”
“我知道。”姜维望着北方的天空,云层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压得人喘不过气,“可他说的,不全是假话。”
宁随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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