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他。壤驷龢把玉佩紧紧攥在手心,玉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让她异常清醒,这玉佩,除了我和砚之,没人知道背后刻着字。
不知乘月眼里闪过丝讶异,随即化为了然的笑。他转身往巷口走,灰夹克的衣角扫过墙角的野菊,带起一串细碎的花粉:穿过三条街,到青石板路的尽头。
化工研究院的老巷像条蜷曲的蛇,墙头上的瓦松垂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壤驷龢走在最后,听见段干?低声问亓官黻:那锦盒...藏好了?
放心,塞在废品站最里头的铁皮柜里了,钥匙我吞肚子里了。亓官黻的声音压得极低,当年沈砚之托我保管东西时就说,万不得已,毁了也不能落周家手里。
壤驷龢的脚步顿了顿。原来砚之早有安排,原来他们都知道些什么,只有她像个傻子,守着半片残帛等了三年。
不知乘月带他们去的四合院藏在老城区的深处,朱漆院门斑驳得露出木底,铜环上缠着干枯的紫藤,像两只蜷睡的蛇。他推开院门时,门轴发出的长鸣,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院子中央的牡丹树比古籍修复中心的紫藤架还粗,灰褐色的枝干遒劲地伸向天空,枝桠间挂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二字。四周的厢房摆着半墙的古籍,线装书的函套大多是深蓝色,上面贴着泛黄的签条,写着洛阳花谱曹州绣法之类的字样。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线香,混着旧纸特有的霉味,像沈砚之工作室的味道。
这是我师父的旧居。不知乘月给他们倒茶,青瓷杯上的牡丹纹和沈砚之收藏的那套一模一样,他是研究牡丹绣谱的匠人,十年前走了。
壤驷龢摸着杯沿,指腹划过花瓣的纹路——这杯子的釉色里藏着极细的冰裂纹,是宋代官窑的手法,沈砚之曾说真正的好东西,得带着点残缺才像样。
现在可以说了吧?亓官黻把茶杯往桌上一顿,茶水溅出来,在案几上晕开个小圈,沈砚之到底在哪?
不知乘月的目光落在院中的牡丹树上,枯枝在暮色里像幅淡墨画。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个小小的信鸽脚环:上个月,邙山那边飞来只信鸽,腿上绑着这个。
脚环是黄铜的,上面刻着朵极小的牡丹,花瓣数量正好是七片——那是沈砚之的记号,他说七瓣为信,九瓣为危。环内侧刻着日期,正是他失踪那天的后三年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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邙山古墓。段干?的声音发颤,白大褂的袖口在案几上蹭出细痕,我丈夫临终前说,沈砚之进了邙山就没出来,说那墓里的机关...是按《牡丹亭》的唱词排布的。
壤驷龢的手一抖,茶杯差点脱手。她想起沈砚之失踪前总在看《牡丹亭》,有时会突然念花面交相映,念完就盯着残帛发呆。原来不是闲情逸致,是在记机关。
他为什么要进古墓?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那半片残帛...到底是什么?
不知乘月沉默了很久,久到厢房的阴影爬过案几,遮住了那只青瓷杯。他从书架上抽出本线装书,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面是幅工笔牡丹,花瓣上用金线绣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这是仿制品。他指着那些字,真正的唐代牡丹绣谱,用的是,以茜草汁混朱砂,绣在特制的绢帛上,遇血才显真迹。沈砚之带出来的残帛,就是绣谱的后半部,记着周家走私文物的账册。
周家?亓官黻拍了下桌子,案几上的茶杯震得叮当响,就是那个断指老头的家族?
周明塘。不知乘月的声音冷了下来,疤痕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深,他不是掌事人,只是周家的狗。真正的掌事人在洛阳,守着古墓的入口,等有人带出完整的绣谱。
壤驷龢突然想起残帛上那朵被血晕开的牡丹。当时她以为是错觉,现在才明白,那不是血花在动,是茜草汁遇血后,绣线里的字迹在显形。砚之用这种方式,在残帛上藏了线索。
那墓...能进去吗?她的声音发紧,手心全是汗。
不知乘月走到牡丹树前,指尖抚过粗糙的树皮:每年谷雨,牡丹初绽时,墓门会开半个时辰。再过三个月,就是谷雨了。
我去。壤驷龢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我去接他出来。
我也去。亓官黻把袖子卷起来,露出结实的胳膊,上面有道陈年的疤——那是当年帮沈砚之抢回被偷的古籍时,被小偷砍的,当年我欠他条命,现在该还了。
段干?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打开是半片绣着豆绿牡丹的绢帛,针脚和沈砚之的残帛能拼在一起:我丈夫留了这个,说和沈砚之的残帛合起来,才是完整的机关图。我必须去。
不知乘月看着他们,疤痕在油灯的光线下忽明忽暗。他从厢房里搬出个木箱,打开时发出的轻响——里面是三套黑色的夜行衣,衣摆处绣着极小的牡丹,针脚松松垮垮的,像他袖口的兰草绣。
我师父说,牡丹是花王,也是忠魂。他拿起一套衣服,递给壤驷龢,当年他就是为了护绣谱,死在邙山的。
壤驷龢摸着衣料上的针脚,忽然想起沈砚之曾说:最好的绣工,不是让线像线,是让线像魂。这些歪歪扭扭的针脚里,藏着多少人的魂?
夜深时,不知乘月用特制的药水刷在残帛上。随着药水晕开,淡蓝色的字迹渐渐显形,弯弯曲曲的像条小蛇。段干?的半片残帛拼上去,正好组成完整的墓道图,每个岔路口都标着《牡丹亭》的唱词,、、......
写真不知乘月指着其中一个岔路,里面的石壁会映出人心底最想要的东西,很多人都栽在这。
壤驷龢的指尖落在二字上,墨迹里似乎混着极细的金粉,在灯下闪着微光。她想起那朵被血晕开的牡丹,想起沈砚之留下的纸条,突然明白了——牡丹开了,我去寻根,根本不是说牡丹开花,是说绣谱显形,他要去古墓寻那本藏着真相的根。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打在牡丹树的枝干上,沙沙作响。壤驷龢把那枚字玉佩系在颈间,玉的凉意贴着心口,像沈砚之的手。
三个月后的谷雨,邙山的牡丹该开了。到那时,她要带着残帛里的秘密,带着满城的春色,去接他回家。
厢房的油灯忽明忽暗,照亮了案几上的古墓图,也照亮了三人眼里的光。不知乘月看着窗外的雨,轻轻念起《牡丹亭》的唱词: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
声音落在雨里,像句温柔的承诺。
谷雨前三天,镜海市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壤驷龢站在古籍修复中心的后院,看着紫藤架下新冒的嫩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玉佩。亓官黻从废品站带来了一身工装,裤脚沾满了机油,他说这料子耐磨,古墓里的碎石子刮不破。
“段干那边都准备好了?”壤驷龢回头时,看见亓官黻正往背包里塞压缩饼干,铁皮柜的钥匙被他用细绳系着,挂在脖子上,像枚粗陋的护身符。
“她把实验室的污染报告备份了三份,分别藏在环保局老同事那。”亓官黻拍了拍背包,发出罐头碰撞的脆响,“还说要是咱们没回来,就把周家走私的证据捅给记者。”
壤驷龢的心沉了沉。这话像句未说出口的遗言,让空气都变得滞重。她从围裙口袋里摸出那半片残帛,经过不知乘月的药水处理,上面的字迹已经清晰了许多,弯弯曲曲的墨线勾勒出墓道的轮廓,像条盘踞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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