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她弯下腰,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手捂在嘴上,指缝间渗出鲜红的血。公西?连忙递过手帕,看着那抹红在素白的布上晕开,像极了海边落日的颜色——大海总说,望海礁的落日是咸的,因为混着太多人的眼泪,您看,血珠落在布上,多像夕阳落在海里。
您不能再等了。公西?抓住她的手腕,她的脉搏细得像丝线,稍不留意就感觉不到,我送您去医院。
老妇人摇摇头,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布包是用渔网布缝的,上面绣着朵小小的浪花,针脚细密,比年轻人的活计还精致。打开时,里面是双新做的小布鞋,针脚细密,鞋面上绣着栩栩如生的海浪。这是我连夜做的,想给他留个念想。她把鞋塞进公西?手里,麻烦你,把它和他放在一起。鞋里还垫着层晒干的艾草,带着淡淡的清香,是望海礁上长的野艾,能驱潮气。
公西?的手指触到鞋面,还带着老妇人的体温。他突然想起大海总说,等找到亲生父母,就开家修船厂,让师傅当老板。那时小伙子眼里的光,比正午的阳光还要亮,说话时嘴角的豁牙总露在外面——那是小时候在育婴堂打架摔的,磕掉了半颗门牙,笑起来漏风,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觉得敞亮。
他还说...公西?的声音哽咽,说要陪您看日出。说望海礁的日出最特别,浪花会把太阳托起来,像您亲手绣在鞋上的浪尖。
老妇人笑了,眼角的泪滑下来,滴在新鞋上:会的。等我走了,就变成礁石上的浪花,每天陪他看日出。她的呼吸渐渐微弱,眼睛却始终望着窗外的大海,像是看到了什么。公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的海平面上,一轮红日正挣脱云层,把海水染成金红色。浪花在礁石上碎开,折射出七彩的光,像无数只飞舞的蝴蝶。
您看,日出...他轻声说。
老妇人的头歪了歪,嘴角带着笑,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双旧布鞋。灶台上的药汤已经凉了,苦涩的气味混着海腥味,在屋里弥漫开来。公西?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指尖触到片冰凉,像摸到了礁石上的晨霜。
他把新鞋放进骨灰盒,抱着盒子走出石屋。海风掀起他的衣角,像是有人在轻轻拉扯。他走到礁石边,看着浪涛一次次涌上沙滩,又退去,留下雪白的泡沫。有片贝壳被浪卷到脚边,是片罕见的扇形贝,边缘泛着淡紫色,像大海小时候总说的美人鱼的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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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找到你娘了。他对着大海轻声说,把骨灰盒放在礁石上,她说,要当浪花陪你看日出。
远处传来汽笛的长鸣,一艘渔船正驶离港口,桅杆上的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公西?想起大海总说,等攒够钱,就买艘新船,带着师傅出海打鱼。小伙子还在笔记本上画过船的样子,船舱里特意画了张小床,说师傅年纪大了,出海得有地方躺,床头上还画了个小太阳,旁边写着每天都能看到日出。
他蹲下身,在沙滩上画了艘小船,船头站着两个模糊的身影。海浪涌上来,慢慢舔舐着沙画,把它一点点抹去,只留下湿痕,很快又被阳光晒干,仿佛从未存在过。但公西?记得清清楚楚,画里的人一个穿着工装,一个戴着头巾,手里都牵着根线,像在拉着看不见的渔网。
突然,他看见沙滩上有个小小的身影在奔跑,穿着双蓝布鞋,鞋头的补丁在阳光下格外显眼。那身影跑向大海,被浪花吞没,又从远处浮现,笑着向他挥手。公西?揉了揉眼睛,再看去时,只有翻涌的海浪和空荡荡的沙滩。但他分明听见了,有个清脆的声音在喊,混着海浪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沙粒,帆布包上的铜扣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像颗坠落的星星。远处的海面上,一群海鸥正追逐着渔船,叫声清亮,像是在唱着什么。公西?转身往回走,凉鞋踩在碎石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和老妇人的咳嗽声重叠在一起,在空旷的礁石间回荡。
他的口袋里,那双新做的小布鞋硌着腰,像是有团温暖的火,在胸腔里慢慢燃烧。
公西?把老妇人葬在了望海礁最高的那块礁石旁,墓碑是他亲手凿的,花了整整七天。礁石质地坚硬,凿子下去只留下个白印,虎口震得发麻,夜里睡觉都攥不住拳头。他特意把碑面磨得光滑,上面没刻名字,只嵌了片打磨光滑的贝壳——那是大海小时候捡的,说像月亮的碎片,一直收在铁盒里。贝壳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早晚潮起时,会被浪花打湿,像蒙着层泪。
他把那双新做的小布鞋垫在墓前,又将大海的骨灰撒进了礁石下的浪花里。檀木盒被海水托着,像只小船似的漂向远方,盒盖打开时,里面的新布鞋飘出来,被浪头卷着,在水面上起伏,像只蓝色的海鸟。公西?站在礁石上看了很久,直到暮色漫上来,才发现自己的影子和墓碑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个完整的人。
回程时王胡子在码头等他,蓝布褂子下摆沾着泥,手里拎着个保温桶。见他过来便掀开盖子,一股姜味混着红糖香飘出来:北港渔婆走的那天,潮头特别稳,像是龙王爷在给她开道。他往公西?手里塞了双新草鞋,你那双凉鞋早该换了,这是我家老婆子编的,结实。草鞋里还垫着层晒干的芦花,软乎乎的,像踩在云里。
公西?捧着碗喝了口,姜味辣得喉咙发烫,眼眶却跟着热起来。他忽然想起大海总爱在修船时哼的调子,此刻竟顺着海风飘进耳朵里,像是有人在礁石后轻轻哼唱。码头上的旧卷扬机还在转,铁链摩擦的声音,正好合着那调子的节拍。
这船还修吗?王胡子指着码头上那艘半截沉在水里的旧渔船,船身的裂缝里卡着片海带,在浪里摇摇晃晃。那是大海出事前正在修的船,说好要改成带卧铺的,船舱壁上还留着小伙子画的身高线,歪歪扭扭从胸口划到头顶,旁边写着等长到这么高,就能开大船了。
公西?摸了摸口袋里的小布鞋,布面被体温焐得温热。他蹲下身捡起块船板,木头上还留着大海凿出的凹槽,深浅不一却透着股认真劲儿——那是标记龙骨位置的,小伙子说师傅你看,这样就不会装歪了,说这话时,嘴角的豁牙闪着光。他把船板塞进帆布包,声音比海风还沉,他说要带师傅出海的。
接下来的日子,公西?把铺盖卷搬到了码头的旧仓库。仓库墙角堆着半人高的船用零件,都是他和大海攒下的,螺栓上的锈迹被摩挲得发亮,像是包浆的老物件。每天天没亮,他就扛着工具箱去修船,锤子敲在铁板上的声响,惊飞了桅杆上栖息的海鸥,那些海鸥盘旋着不肯走,总在船的上空打转。
中午啃凉馒头时,总不忘往船板上放半个——那是大海的习惯,说给海鸟留口吃的,它们会帮咱们照看船。有次一只海鸥叼走了馒头,翅膀扫过船舷,留下根白色的羽毛,公西?捡起来夹进了大海的笔记本,正好夹在画着渔妇的那一页。
船身的裂缝要用麻丝混着桐油填补,公西?的手指被桐油浸得发乌,指甲缝里总嵌着黑褐色的油垢,用肥皂洗三遍都洗不掉。有回暴雨突至,他抱着块防水帆布扑向船身,却在船头滑倒——那里留着个浅浅的凹痕,是大海去年用扳手砸的,说这样缆绳就不会打滑。他趴在湿滑的甲板上,听着雨点砸在船板上的声响,像极了小伙子修船时哼小调的节奏,三轻两重,带着股说不出的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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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工前,他总会往船舱里摆个粗瓷碗,碗里盛着新打的海鱼碎。有天夜里起夜,借着月光看见只白猫正蹲在碗边啃食,尾巴卷成个圈,像极了大海养过的那只——那只猫是大海从渔棚捡的流浪猫,冬天总蜷在工具箱里,后来在一次台风中走丢了,大海找了三天,眼睛红得像兔子。他想起大海总说猫能镇船,便从仓库翻出件旧毛衣,在船舱角落铺了个窝,毛衣上还留着个破洞,是当年猫爪勾的。自此,那白猫便成了船上的常客,总在他敲钉子时蹲在旁边,偶尔用爪子拨弄掉落的木屑,像在帮忙捡钉子。
三个月后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漫过船舷,公西?给船身刷上最后一遍蓝漆。新漆盖过了旧有的斑驳,却特意留着船尾那块心形的凹痕——那是大海用凿子刻的,说这样船就会记得回家的路,刻的时候不小心凿偏了,懊恼了好几天,后来用红漆在旁边画了个笑脸,说这样就不丑了。他把那颗红豆嵌在船头的小鱼眼睛里,用清漆封好,阳光照上去,红得像团跳动的火苗。
出海那天,王胡子带着十几个渔民来送行。有人往船舱里塞了袋晒干的紫菜,说是大海最爱喝的汤;有人扛来块新案板,说以后打鱼回来,就在船上处理;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往白猫脖子上系了个红绳结,说这样就不会迷路了。公西?解开缆绳时,白猫突然蹿上船头,对着海面地叫了声,惊起一群海鸥。
船驶出港口时,公西?听见帆布被风吹得鼓鼓作响,像是谁在身后推着船走。他摸出那个磨破边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新画的小船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猫爪印,沾着点蓝漆,像朵绽开的浪花。
望海礁在远处的雾里若隐若现,最高的礁石上,贝壳墓碑正闪着微光。公西?忽然发现,浪花拍击礁石的节奏,竟和老妇人哼唱的调子重合在一起。他低头看向水面,白猫正蹲在船舷边,爪子拨弄着倒映的红日,碎金般的波光里,仿佛有双蓝布鞋在随波起伏,鞋头的补丁格外清晰。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双新做的小布鞋,放在船头的木箱上。海风拂过,布鞋的带子轻轻摆动,像两只欲飞的蝴蝶。公西?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他哼起那支古怪的小调,调子在风里打着转,与浪涛、鸥鸣、船板的吱呀声融在一起,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远处的海平面上,一轮红日正悬在水天相接处,把海水染成温暖的橘色。公西?知道,有些告别不是终点,就像这海浪,退去了还会再来,带着远方的思念,一遍遍轻拍着船舷。他仿佛看见,船头站着两个身影,一个在哼着小调,一个在补着渔网,脚下的甲板上,一双小布鞋正晒着太阳,鞋面上的海浪图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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