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北区,老钢厂改造的“铁拳”拳馆外,梧桐叶被七月的热风卷得沙沙响。铁锈红的卷帘门半敞着,露出里面斑驳的水泥地,墙角堆着褪色的拳击手套,橡胶味混着汗水的咸涩,在午后的阳光里发酵成酸腐的气息。西侧的落地窗玻璃裂着蛛网纹,把天空的湛蓝拆成碎块,蝉鸣从破口钻进来,撞在铁皮拳台的围绳上,弹回更聒噪的回音。
漆雕?把冰袋按在肋骨上,冷气顺着湿透的灰色运动背心往里钻。她刚结束第三场陪练,对方是个体重两百斤的新手,出拳像抡锤子,偏得没谱却带着蛮劲,刚才那一记勾拳擦着她的护肋扫过,现在骨头缝里还像塞了把辣椒。
“雕姐,歇着吧。”师妹林溪端着保温杯跑过来,马尾辫随着脚步甩动,发梢沾着的汗珠甩在亮黄色的运动服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她把杯子递过去,“红糖姜茶,我妈刚送来的。”
漆雕?掀开冰袋,肋骨处的皮肤已经泛出青紫色,像雨后墙角的霉斑。她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喉间滚过一声闷笑:“你妈再这么补,我该成红糖馒头了。”
林溪蹲在她面前,手指轻轻戳了戳自己膝盖上的护具,那里有块明显的磨损痕迹。“都怪我,要不是我……”
“打住。”漆雕?喝了口姜茶,辛辣的暖流冲开喉咙的干涩,“跟你没关系。是那孙子自己学艺不精,还敢来地下拳场混。”
三年前,林溪在全国青年锦标赛半决赛前被前教练啤酒肚骚扰,漆雕?替她出头,把啤酒肚揍得断了两根肋骨。结果对方反咬一口,说她们师徒合谋打假赛,林溪被禁赛,漆雕?也丢了省队的工作。如今林溪的膝盖韧带还没完全恢复,只能在拳馆做些杂活,而漆雕?为了凑林溪的复健费,白天当陪练,晚上去码头扛货。
拳台上传来哄笑,那个两百斤的新手正对着镜子摆姿势,T恤被汗水泡得透明,露出肚子上松垮的赘肉。他瞥见漆雕?,扯着嗓子喊:“美女教练,再来一局啊?输了给我当女朋友怎么样?”
林溪腾地站起来,拳头攥得咯吱响。漆雕?按住她的肩膀,姜茶的热气从杯口升起,模糊了她眼角的疤痕——那是当年替林溪挡啤酒肚的烟灰缸时留下的,像条淡粉色的虫子趴在颧骨上。“别理他。”她把杯子递给林溪,慢慢站起身,肋骨的刺痛让她龇牙咧嘴,“我去趟更衣室。”
更衣室的铁皮柜锈得掉渣,漆雕?拉开自己的柜子,里面只有一件洗得发白的运动bra和半瓶跌打酒。她刚要脱背心,柜顶突然“哐当”一声,掉下来个牛皮纸信封。
信封上没写名字,厚度却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她拆开一看,里面是一沓崭新的钞票,还有张折叠的纸条。展开纸条的瞬间,她的呼吸猛地顿住——字迹歪歪扭扭,像鸡爪挠出来的,末尾画着个啤酒瓶。
“雕姐?”林溪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外面有人找你,说是……前教练。”
漆雕?把钱塞进运动裤的内袋,纸条揉成一团攥在手心。纸团的棱角硌着掌心,像块烧红的炭。她转身时,正撞见啤酒肚堵在门口,肚子上的肥肉把灰色polo衫撑得发亮,金劳力士在手腕上晃得人眼晕。
“小雕啊,几年不见,还是这么犟。”啤酒肚往屋里挤了挤,古龙水的味道盖过了拳馆的汗味,却遮不住他眼底的黄翳。他瞥了眼漆雕?肋骨上的淤青,嘴角勾起冷笑,“怎么?省队的王牌,现在沦落到给傻子当陪练了?”
林溪从后面拽了拽漆雕?的衣角,手指冰凉。漆雕?拍了拍她的手背,往前走了半步,正好把林溪挡在身后。“王教练大驾光临,是来视察我们这些‘落难户’?”
“视察谈不上。”啤酒肚从裤袋里掏出张烫金请柬,扔在旁边的长椅上,“下周六,市体育馆有场业余赛,奖金十万。我看你现在挺缺钱的,要不……”
“不去。”漆雕?的声音像淬了冰,“您的场子,我怕脏了我的拳套。”
“呵,还跟我装清高。”啤酒肚捡起请柬,用手指点着上面的名字,“看见没?主办方是鼎盛集团,老板是我现在的徒弟他爹。你要是去了,说不定能捞个教练的活。”他突然压低声音,凑到漆雕?耳边,“当然,前提是你得‘输’得漂亮点。”
漆雕?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当年啤酒肚就是收了鼎盛集团的钱,逼林溪在决赛里故意输掉,林溪不肯,才招来了那场骚扰。
“滚。”她的声音里带着血腥味。
啤酒肚往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别给脸不要脸。我可告诉你,林溪那丫头的复健报告,还在我手里攥着呢。”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对了,忘了告诉你,我这徒弟,当年可是你粉丝。他说啊,一定要亲手把你打趴下。”
更衣室的门被摔得巨响,震得柜顶上的跌打酒瓶晃了晃。林溪扑过来抱住漆雕?的胳膊,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雕姐,别理他!我们不稀罕那破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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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雕?看着手心被揉烂的纸团,啤酒肚的字迹透过纸屑渗出来,像条蛆虫在爬。她突然松开手,纸团飘落在地,露出里面的字:“我知道当年是谁举报的你。”
夕阳把拳馆的影子拉得老长,漆雕?蹲在拳台边系鞋带,白色的鞋带在她指间翻飞,打了个紧实的十字结。林溪蹲在旁边,往她的护肘上贴胶布,胶布的边缘蹭过她胳膊上的旧伤,那里有块月牙形的疤痕,是第一次拿全国冠军时被对手的护齿划的。
“真要去啊?”林溪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说那业余赛黑得很,去年有个选手被打断了腿。”
漆雕?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赛程表,最底下一行用红笔写着“业余组重量级:奖金10万”。她摸了摸内袋里的钞票,厚度刚好够林溪做第三次韧带修复手术。“不去,你膝盖怎么办?”
“我可以再等……”
“等不了了。”漆雕?打断她,指尖划过拳台围绳上的磨损处,那里的帆布已经露出了线头,“医生说,再拖下去,你可能永远站不上拳台了。”
林溪的眼泪掉得更凶,砸在拳台的木板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可我不想你去受那委屈……”
“委屈?”漆雕?笑了,眼角的疤痕跟着动了动,“当年在省队,啤酒肚把泻药掺进我水里,我不还是拿了冠军?”她站起身,原地跳了跳,肋骨的疼痛减轻了些,“放心,你姐我别的本事没有,挨打和赢,还是会的。”
这时,拳馆的门被推开,风卷着梧桐叶滚进来。亓官黻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站在门口,军绿色的工装裤上沾着机油,头发里还卡着片枯叶。他看到漆雕?,眼睛亮了亮:“雕姐,听说你要去打比赛?”
漆雕?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段干姐让我送点东西。”亓官黻把蛇皮袋往地上一放,哗啦倒出一堆旧零件,“她说这些荧光粉能做护具涂层,挨打时会发光,裁判看得清楚。”他拿起个生锈的轴承,“对了,她还说,啤酒肚的徒弟有哮喘,不能剧烈运动。”
林溪眼睛瞪得溜圆:“你怎么知道?”
“我去化工厂废品堆找零件时,听见啤酒肚打电话。”亓官黻挠了挠头,“他让医生在那小子的inhaler里换药,说是能让他‘刚好’在决赛前发作。”
漆雕?的手指猛地攥住围绳,帆布的粗糙摩擦着掌心。她突然笑了,眼角的疤痕像条活过来的龙:“好啊,来得正好。”
比赛前三天,漆雕?去拳馆训练,刚推开大门就愣住了。拳台周围站满了人,亓官黻和段干?在绑横幅,上面写着“雕姐必胜”,红油漆是用段干?实验室的荧光粉调的,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绿光。闾丘龢提着个保温桶站在角落,里面飘出中药味,他身边的厍?正在给拳台围绳缠胶带,胶带上面印着公交车的时刻表。
“你们这是……”漆雕?的嗓子有点发紧。
“听说有人要欺负我们雕姐?”殳龢把手里的铁棍往地上一顿,发出哐当巨响,他身后的妹妹殳晓拄着拐杖,手里举着个写着“打假”的牌子,拐杖头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声。
相里黻抱着本线装书跑过来,书页哗啦作响:“我查了宋代的拳谱,里面说对付胖子要打他的膝盖外侧,那里有个穴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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