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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松树下的怀表(第2页)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汽车的引擎声,“突突突”的,越来越近。司寇?抬头一看,是辆白色的面包车,车身上印着“松涛山卫生院”几个字,被雨水打得有点模糊。车停在路边,下来两个穿白大褂的人,扛着担架往这边跑,白大褂的下摆被风吹得鼓鼓的。

“是我报的警。”亓官黻哽咽着说,“我怕……怕来不及。”

两个医生检查了一下男人的情况,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惋惜。“不行了,已经没气了。”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医生说,他的白大褂被雨水淋得透湿,贴在身上,显出里面的蓝色毛衣。

司寇?把那张湿透的纸条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他看着男人的脸,突然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他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去年冬天,他在山下的卫生院见过这个男人。当时他抱着个小男孩,那孩子脸白得像纸,在缴费窗口前哭,说孩子的病太重,家里没钱治,声音都哑了。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山涧的水涨了起来,“哗哗”地流,像是在哭。司寇?站起身,往山上走去。他要去把那棵老松树的轮廓画完,还要把父亲的怀表放回树洞里。他总觉得,有些东西,还是让它们留在该在的地方好,动了,就乱了。

走到半山腰时,他看到段干?站在老松树下,手里拿着个荧光粉瓶子,正在往树洞里倒。她的头发盘在脑后,用根银簪子别着,簪子上的花纹被雨水打湿,亮晶晶的。身上的连衣裙被雨水打湿了,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曲线,像幅水墨画。

“你咋在这儿?”司寇?走过去,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段干?转过身,脸上沾着些荧光粉,在昏暗的光线下发着幽幽的绿光,像沾了星光。“我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你父亲怀表上的指纹。”她说,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没看到刚才的惨状,也像是见惯了这样的事。

司寇?把怀表掏出来,递给她。“不用找了,这是我父亲的。”

段干?接过怀表,翻来覆去地看着,手指轻轻划过表壳上的缠枝莲纹,像是在抚摸一件艺术品。“这表挺老的,最少有五十年了。”她说,“你父亲是个有心人,还在里面嵌了照片。”

司寇?没说话,看着树洞。段干?倒进去的荧光粉在雨水里化开,发出淡淡的绿光,像一汪鬼火,在树洞里轻轻晃。

“你知道吗?”段干?突然说,她的眼睛盯着怀表上的照片,像是透过照片在看别的什么,“这个偷猎的男人,其实是你父亲当年救过的人的儿子。”

司寇?愣了一下,像被雷劈了似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嗡嗡”的鸣响,比山间的松涛还要震耳。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干又涩。

“你说……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挤出这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他自己都快认不出了。

段干?把怀表递还给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二十年前,松涛山发过一场大火,”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你父亲当时还是护林队的队长,冲进火场救了个被困的孩子,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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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寇?的手猛地收紧,怀表的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可他一点都没感觉到。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他记得。那年他才十岁,父亲从火场出来时,头发被烧焦了大半,胳膊上缠满了绷带,却抱着个吓得哇哇大哭的小男孩,脸上还带着笑,说:“没事了,孩子救下来了。”

他当时只觉得父亲身上的烟味呛人,还抱怨父亲没时间陪他去掏鸟窝。现在才知道,那个被父亲抱在怀里的孩子,就是刚才那个在乱石堆里没了气的偷猎者。

“那孩子后来被亲戚接走了,临走前还拉着你父亲的手说,长大了要像他一样守护这座山。”段干?的声音里添了点不易察觉的叹息,“我也是查档案的时候才看到的,照片上的小孩眉眼,跟刚才那个男人很像。”

司寇?把怀表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表壳上的缠枝莲纹硌着掌心,像是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想起男人临死前说的话,想起那张被雨水洇湿的纸条,想起那个在缴费窗口前哭红了眼的父亲……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喘不过气。

父亲守护了一辈子的山,父亲用命救下的孩子,最后却因为在这座山里偷猎丢了性命。这算什么?命运开的一个残忍的玩笑吗?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微光,像打翻的牛奶,慢慢晕染开来。风也柔和了些,不再像刚才那样带着戾气,只是轻轻拂过松针,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叹息。

司寇?掏出巡山日志,翻到画了一半的那页。炭笔勾勒的树干轮廓还带着点歪斜,像个没长熟的孩子。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重新拿起炭笔。这一次,他的手很稳,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清晰的“沙沙”声,和着风里的松涛,像是在跟父亲对话。

他要把这棵老松树画完,画下它皲裂的树皮,画下它遒劲的枝干,画下它在风雨里挺立的模样。就像父亲当年守护这座山一样,他也要守着这份念想,守着这些藏在时光里的故事。

段干?站在他旁边,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画。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花,很快就被泥土吸收了。树洞里的荧光粉还在发着幽幽的绿光,像一颗不会熄灭的星,照着树洞深处,也照着司寇?笔下的线条。

画到一半时,司寇?突然停了笔。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躺在床上,拉着他的手说:“这山啊,看着冷,其实是有温度的。你对它好,它都记着呢。”当时他没懂,觉得父亲说的是糊涂话。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这山里藏着的,不只是松树和山雀,还有一代代人的念想和牵挂,有温暖,也有遗憾,这些都是山的温度。

他把最后一笔落下,放下炭笔,看着纸上的老松树。虽然算不上完美,却透着股倔强的劲儿,像极了父亲。他合上巡山日志,揣进怀里,又把那只黄铜怀表拿出来,轻轻放进树洞里。

怀表落进积水里,发出“叮咚”一声轻响,像是时光落下的脚步。他没有盖上表盖,就让那张黑白照片对着外面,对着这座父亲守护了一辈子的山。

“爸,都过去了。”他对着树洞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哽咽,却又透着股释然,“以后,我替你守着。”

风又起了,老松树的叶子“哗啦啦”响了起来,像是父亲在回应他。树洞里的绿光轻轻晃了晃,怀表的“咔哒”声顺着风飘出来,清晰而坚定,像是在说,时光会走,但有些东西,永远都在。

司寇?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段干?说:“走吧,下山。”

两人并肩往山下走,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在湿漉漉的树叶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碎金。空气里弥漫着松脂和泥土混合的清香,清新得让人想深深吸一口。

走到山脚时,亓官黻还在那里等着,看到他们过来,赶紧迎了上去。“都处理好了?”她问,声音里还有点沙哑。

司寇?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那张被小心折好的纸条,递给亓官黻:“你认识这男人的家吗?帮我把这个给他儿子。”

亓官黻接过纸条,点了点头:“认识,以前他来山上采过药,跟我打听过错路。”她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我会告诉他,他爸爸是个好人。”

司寇?笑了笑,没说话。是不是好人,或许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牵挂和遗憾,总有人记得,总有人守着。

他抬头往半山腰看了看,老松树的影子在晨光里拉得很长,像个沉默的守护者。树洞里的绿光已经看不见了,但他知道,那只怀表就在那里,和父亲的念想一起,守着这座山,守着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阳光越来越暖,照在身上,带着点懒洋洋的温度。司寇?紧了紧怀里的巡山日志,迈开脚步往家的方向走。巡山的路还很长,但他知道,只要心里装着念想,脚下就永远有力量。

远处的山雀又开始啾鸣,声音清脆,像是在唱一首崭新的歌。风里的松涛应和着,温柔而坚定,像是在说,生活还要继续,时光还要向前,而那些藏在松树下的故事,会像年轮一样,一圈圈刻在岁月里,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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