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烟火未冷
第六章 《永定无冰》
民国三十四年·清明卯时 辰时初刻
一、河声
卢沟桥下的永定河,尚未解冻。
冰面呈铅灰色,裂纹纵横,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平的旧地图,上面浮着昨夜新落的雪,雪下埋着去年秋天的芦苇茬,茬尖戳破冰壳,露出焦黄断口,仿佛有人提前为春天写好了悼词。
桥北头,第十一个桥墩旁,一道新凿的“气孔”正往外吐白雾——不是河气,而是人声。
气孔径不足一尺,内壁嵌一圈碎瓷,瓷面刻满“风”字,每一笔都缺半钩,钩尖指向河心,像给整条河系上一颗不会流泪的泪痣。
沈清禾蜷在孔底,穿一件被火烤得半焦的铁路袍,袍角结满冰凌,走路时“嚓嚓”作响,却再无人听见。
她左腕悬一只空竹篮,篮底剩最后一卷风纸,纸色被烟熏成铁锈,边缘却完整,像一片不肯腐烂的春。
她右手握一枚“铜花”——由风火印碎片熔铸而成,径七分,厚半分,边缘齿孔与泪痣重合,正面浮雕“风”,背面阴刻“火”,正中一道新裂,裂口渗出极细的金粉,像给黑夜留一条不会愈合的缝。
她把铜花贴在胸口,心跳透过金属,发出“咚——咚——”的回声,仿佛河底有人敲更,替她数最后一口气。
二、桥影
桥上,苏砚舟立于晨雾里,脚下铺一排“骨笔”——共七枚,扇骨削成,针尖淬霜,却再无毒囊,只剩不会凝的冰。
他把骨笔摆成“风”字轮廓,字尾缺半钩,钩尖正对桥下气孔,像给妹妹递一根不会回头的路标。
摩托早已推入冰窟窿,油箱凿穿,油花浮在冰下,呈七彩,像一场被冻住的烟火。
他左手提“风火筒”,筒口塞一张新剥的风皮纸——以他左胸近心处皮制,皮上无字,只以齿孔刺成“永定”二字,字尾仍缺半钩,血已止,却仍渗淋巴,像给黎明留一盏不会亮的灯。
他抬手,把风火筒横置桥栏,筒身对准东方——那里,昨夜信号弹的余烬尚未散尽,天幕呈暗红色,像一块被火烤过的铁,正要淬进冰水里。
他忽然想起沈清禾说过的话:
“管口朝天,是灯;管口朝地,是墓;管口对风,是春。”
于是,他把筒口微微上挑,让风穿过七孔,发出“呜——”的长啸,像给整条河递一根不会说话的喉骨。
三、破冰人
7:00,第一道脚步。
“咔——咔——”皮靴底踏碎桥面粉雪,声音重而缓,却比昨夜更沉,像给黎明敲更。
来的是佐久间弘,只身一人,军呢大衣下露出昨夜那截铜链,链端坠着一枚铜屑,齿孔边缘仍带血丝——不是他的血,是沈清禾的。
他腰间未佩枪,只挂一只空“捕火匣”,铝膜被晨风鼓起,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像给冰面按一只漏气的肺。
他停在“风”字骨笔前,弯腰,拾起最外侧一枚,针尖对准自己掌心,轻轻刺下。
血珠冒出,呈暗红色,在零下五度的空气里迅速凝固,成一颗小小冰珠,像给黎明点一粒不会融的朱砂。
他开口,声音比冰更冷:
“我放她走,只换她一句——她最后,有没有提到我?”
苏砚舟未回头,只把风火筒再往上挑一寸,让风啸声更尖,像给冰面划一道不会愈合的痕。
他答:“她最后说——火归火,风归风,泪归泪,春归春。
归处无声,雪落无痕。”
佐久间弘听完,竟笑了,笑得极轻,像冰面裂开一条缝。
他抬手,把掌心血珠弹入气孔,血珠坠至沈清禾脚边,发出“嗒”一声轻响,像给河底递一粒不会发芽的种子。
然后,他转身,朝桥尾走,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血印上,像要把来路重新走一遍,走成一条不会回头的墓道。
晨雾很快吞没他的背影,像黎明合上一本未写完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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