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说上京,那就必须得先从当今圣上殷玉说起了。”提到殷玉,桓秋宁憋了一肚子火气,他睨了一眼谢柏宴,“殷玉不仅仅是天底下第一个瘸腿皇帝,更是唯一一个瘸了条腿儿还能御驾亲征的皇帝!他有勇却无谋,所有的心计都用在弄死他老子的事儿上了,老皇帝死了以后,他接连着发动了数次宫变,先是拿手握重兵的郑氏开了刀,处死了前御史大夫郑坚,以叛国之名追杀郑卿远,随后命人急召虞红缨班师回京,想把驻扎西北的红缨军和郑家军的兵权握在自己手里头。”
“早些年蛮邑的蛮寇翻过久寒山到夏豫作乱,康政帝重文轻武,刚开始放任不管,后来事态恶化,他不得不把兵权下放到各州郡,以抵抗蛮邑的流寇。世家各自屯粮养病,到了稷安帝时期,各州郡的守备军的规模已经快敢上禁军的步兵大营了,这还是明面上能看到的数量。殷宣威到了晚年,荒于政事,寻仙问道,吃仙丹把自己给吃死了,州郡守备军扩张的事儿他没管,殷玉刚登基不久,便收兵权,并且命太尉杜卫控制各州郡的守备军规模,将多出来的那部分兵纳入了禁军。他快刀斩乱麻,以为自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这事儿给办了,他太自以为是,所以才会让本就摇摇欲坠的上京城完全陷入众矢之的。”
桓秋宁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慢慢地讲给谢柏宴听:“他以为他穿上龙袍当皇帝,就可以把整个天下控制在掌心儿里,就能为所欲为。各州郡可是世家的老窝,他动了世家嘴边上的饼,世家就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这不,去年年底萧慎的弘吉克部突袭了原本郑氏驻守的常边郡,各大世家无人愿意挂帅出征,殷玉只能用他那条独腿骑上马,自个儿扛着刀杀到常边郡去了。”
听到此处,谢柏宴涩声道:“那一仗胜了,却也败了。”
“殷玉并非明主,那殷禅就能做得了天下共主了么?”桓秋宁问谢柏宴,“权力吃人。无论谁坐上那个位置,都没办法清醒地活着。如今萧慎虎视眈眈,旌梁搞暗度陈仓那一套,西部的蛮邑部落早就已经蓄势待发了。群雄逐鹿,乱世必起,你以为殷禅在郢州圈起一块地,跟董明锐那个老不死的东西一唱一和,给自己弄了个封号称王称帝,他就真的能当得了皇帝么?正值大变局之际,可悲的是,大徵的内部先乱了套。如今,大徵成了板上鱼肉,谁能让这条鱼活过来呢?”
谢柏宴闻声一叹:“鱼已经死透了。”
“是了。早就已经咽了气呢。”桓秋宁耸了耸肩,佯装叹息,再次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子非鱼,安知鱼想不想活?”
“那便让鱼死而复生!”谢柏宴的瞳孔骤然缩紧,他紧攥着拳头,叹息声变成了轻吼声,“有的人生来便是天横贵胄,就算是卑微到了尘埃里,也能昂起头,从泥潭里爬出来。我谢柏宴今日对你敞开心扉,我与你一般,受过见过奢靡无度,见过民不聊生,也受过万种苦。既然是乱世,便要出英豪,我谢柏宴要杀出一条路——大徵的回头路!”
“好。”桓秋宁见谢柏宴一点一点地剖开了自己的野心,他微微一笑,“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以后,咱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活菩萨,苟富贵,莫相忘啊。”
谢柏宴亦以茶代酒,敬了桓秋宁一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信了你,日后你可莫要教我后悔。我这个人平生最恨别人反刺我一刀。”
“那是自然。有句诗我很喜欢,‘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1」”桓秋宁抿了一口茶,他挑了挑眉,等着谢柏宴接下一句。
谢柏宴淡淡一笑,接了下半句:“若是命中无此运,亦可孤身登昆仑。「2」”
“这两句诗,你我共勉。”桓秋宁自顾自地笑了一下,心道:“什么狗屁结盟,什么半吊子盟友,到时候剑指胸口,翻脸不认人倒是更有可能。”
他虽在心里乱骂一通,却凝眸看向了谢柏宴,欲言又止。
乱世必起,山河破碎,他需要为天下的百姓择一位明主。
桓秋宁不知道命运会如何改写史书,也无法预知急遽变化的局势的走向,更不知道所谓的明君此时是嗷嗷待哺的婴孩,还是浑身烂泥的流民,又或许就是他的眼前人。
此时此刻,在去往郢荣的客船上,命运以谢柏宴之手,给了桓秋宁一张空白的画卷。
他接,以后他就会是这幅画的执笔者。
他不接,这幅画也会落到别的人手中,让不可测之事变得更加难以捉摸。
山雨欲来,即无宅院,也无茅舍,他避无可避。
因此,桓秋宁沉思许久后,终是接下了这一幅命运递给他的无名的空白画卷。
此时的桓秋宁不知道自己在这幅画上留下的每一道墨痕,都会成为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会成为大徵王朝的这一幅画卷上最苍凉的注脚。
一切悄无声息地结束,又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萌发出了新的枝丫。
从桓秋宁登上这艘客船的那一刻开始,这副空白的画卷上,就已经留下了第一道不深不浅的墨痕。
这道墨痕,名为机缘。
第86章楚歌起(二)
客船在清江上晃悠悠地走了一日半,桓秋宁站在沙盘旁给谢柏宴把上京八郡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了个清清楚楚。
第二日红日浮出江面的时候,桓秋宁顶着俩黑眼圈,口干舌燥地向谢柏宴讨茶喝。
谢柏宴命人煎了一壶蒙顶甘露,小厮端上来的时候紫砂壶中的茶水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茶香四溢。
二人对坐于船边,谢柏宴若有所思地看向桌上的地图,他指着地图上的上京城道:“上京地处总纵锦山以南,西北角上便是常边郡,过了天山河就到了天州。如今郑氏叛国,萧慎在边境大规模安营扎寨,就等天一冷,冰河结冰,到时候萧慎的铁骑便能横跨冰河,踏碎大徵的边境。如此看来,上京的位置着实危险!我有一种预感,京中朝臣早就已经有了迁都的念头。”
桓秋宁品了一口茶,醒了一回会儿神,慢条斯理地问:“你觉得他们想往什么地方迁?”
“暂时想不出来。”谢柏宴沉思片刻,抬头问:“你怎么看?”
“他们能迁都的地方并不多。”桓秋宁抬起食指,指了指地图,“如今大徵兵力不比当年,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都想要咬死这头鹿,分鹿肉吃。既然这头鹿要跑,那么它会往它觉得安全的地方跑。”
“这里是庸中郡,地如其名,它的位置在大徵的中心,也是庸中梁氏的老家。”桓秋宁端起茶杯,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我猜这头鹿,它想往这里跑。”
谢柏宴思索道:“可是如今庸中梁氏的子弟在朝中并不得势,殷玉生性多疑,未必会信得过梁氏的人。迁都一事事关大徵命脉,殷玉定不会选择他没有十全把握的地方。”
“你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人物——护国夫人梁秀兰。”桓秋宁继续道,“她住在昭玄国寺的这些年并非真的一心修佛,她在朝中安插了不少梁氏子弟,大多是不起眼的文官。蚂蚁虽小,多则噬象。我想她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重新把梁氏的旗帜立起来。”
“况且,庸中梁氏的子弟虽然在朝中没有显赫的地位,但是庸中郡旁边的双云郡可是出了一位不一般的女人——宠冠六宫的凤妃狄春香。她虽然不是皇后,可殷玉给她赐了一个‘凤’字,给了她执掌六宫的权力,也算是让她无其名,却有其实,她也算是当了半个皇后。”说到这里,桓秋宁看着谢柏宴,突然问了一句:“欸,你说殷玉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了,他为什么不立后啊?他到底在等什么呢?”
“无从可知。”谢柏宴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热茶烫得他嘴唇发红,他连忙用帕子擦了擦。
见状,桓秋宁又问:“殷玉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谢柏宴淡定道:“不甚了了。”
“你没查过殷玉?我不信。”桓秋宁单手支腮,不依不饶地问:“就算是你没查过,殷禅应该也没少跟你说他吧。毕竟,一山不容二虎,一头虎的眼睛里,怎么可能没有另一头虎呢。”
很明显,谢柏宴不太想聊殷玉这个人,无论桓秋宁问他什么问题,他不是蹦一个单字,就是用一个词草草应付,根本不往深里聊。
桓秋宁本来也没想从谢柏宴的嘴里挖出来点什么,他问了一会,觉得无聊了,也就没再问下去。
这段时间桓秋宁一直待在船舱里,他本还觉得奇怪,杜长空怎么没派人半路给他截回去。出了船舱他才明白,不是杜长空没派人来杀他,而是郢荣的艨艟一直在不远处跟随着。
艨艟上一排排的弓弩手跟冰雕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船边,就算是只过江的鸟儿也甭想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过去。
客船离郢荣越来越近,天空与江面从水天一线之处渐渐撕开了一道口子,那团黑色的云雾也愈发清晰。
几十艘楼船如铁鳞怪鱼般贴岸蛰伏,距艨艟群百丈之外,五艘高大的楼船如巨兽般蹲踞。战船之后,便是驻扎在江边的军寨。
桓秋宁望了一会儿天,回头问谢柏宴:“上京八郡我给你讲完了,郢荣的事儿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讲讲?”
说白了,桓秋宁在郢荣摸爬滚打了五年,除去流浪乞讨的日子,剩下的日子全是在鬼混。
仔细说来,最初他只在郢荣与干越谈判的时候干了不费一兵一卒便说服了董明锐归降这一件正事,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让他以“南山”的身份在郢荣崭露头角,紧接着他替殷禅端了郢州旧世家的老巢,这才让“南山”这个名字声名大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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