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救你、养育你,只是为了赎罪。甚至在我乔装成道士去找你们时,孙夫子依然侥幸地以为,只要他不说,你这个天狐后裔就永不为世人所知。”
李旦从腰间抽出佩刀,拔出刀鞘,将刀柄递给她,刀尖朝向他自己。
“汝之一生,是个天大的笑话!我今日告诉你,是看你被蒙在鼓里十数年,实在可怜。”
他的笑容疯狂,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来啊!杀了我!杀了我,你这蝼蚁一样的一生还算有些价值。至少,暴雨天不用再像老鼠一样窝在洞里发抖,是不是?”
他展开双臂,抬眼望天。厅堂外凭空吹起飓风,大风直上九万里青空,几乎将院中树木连根拔起。
“先高宗第四子李旭轮,今日唯求一死,望汝成全。”他眼里久违地放出光彩来,那一瞬间他高贵挺拔,像换了一个人、一个未曾受过权谋争斗腐蚀的少年,父母慈爱,兄友弟恭,前途无量。
她胸中被愤怒与自责充满,手中的刀如此趁手,她甚至可以想象它将以何种角度嵌入眼前仇敌的心口。她血液中的狂暴被激起,眼中生出血丝。她是天才的刺客、杀人是她的特长。
所有人都将获得救赎,除了她自己。
她心一横,将刀朝前刺去。
黑暗中她听见同族们的哭声,山呼海啸,天下皆哀。
(二)
万籁俱寂。
一双干燥温暖的手盖上了她的眼睛。骨节修长,虎口因常执剑生了老茧。
“阿容,这是幻境。别看,别听。”
在她的刀尖距离李旦仅余数寸时,李崔巍出现,从背后将她牢牢箍在怀中,夺下她的刀掷在地上。
这怀抱有力而坚定,有她熟悉的白檀香。
他的手小心翼翼抚上她头顶,声音也温柔和缓,如同叁月春风。
“你不是谁的刀,你是我倾慕之人。我要你长久安康地活着。”
刀当啷一声落地,她渐渐冷静下来,回握住他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在李崔巍身后的暗处,站着一个波斯老人,是尉迟乙僧。数个时辰前,是他将李崔巍扣在惠和坊祆祠的密室中,与他促膝长谈。
李崔巍面对幻境时的定力让尉迟乙僧惊叹。唯在一个幻境中时,他动摇了。
那是一处极普通的江南院落,院中枇杷树下有一张书桌。少年李崔巍坐在树下看书,阿容端着点心茶食过来,发丝无意间拂过他脖颈。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他能分清幻境与现实,却在幻境中久久伫立,不愿离去。风吹过时幻境消失,只剩他身影伶仃。
尉迟乙僧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密室崩解,他又回到祆祠内强烈的阳光下。
“以命换命,当真不后悔?”
“不悔。李某此生,已经知足。”
(叁)
他将她抱出门时,城中大风呼啸。
安府君面色阴沉如墨,作势要拦下二人,暗中却伸出一只拐杖,挡住他去路,却是尉迟乙僧。
李知容窝在李崔巍怀中,十分安逸:
“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宅门外,李含光驾车正候着他们,李崔巍将她抱进车,才开始仔细验看她:
“他没有伤你么。”
她摇头,手仍是拽着他衣领不放。
“有人带我来,自称是波斯画师,名尉迟乙僧。”
他小心将她手从衣襟上掰下来,还有心情开玩笑:“再不放手,衣襟要散了。”
她这才发现他灰头土脸,衣袍上还没烧出几个大洞,似乎是经过一场恶战。
“怎么回事?”
“我无碍。是李含光今日试验了钦天监新制的火药,将祆祠东南角炸了个大洞。明日又要与司宾寺交涉一番。”
李知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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