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可是了,且不说我哥哥的官职比他高,便是我,好歹也是东营的副将,他没有证据,断不能拿我怎样,”宁穗安抚她,“你若不赶紧换上,被人追上来发现了,这才是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绚烂的光辉自檐角洒下,细细碎碎铺了一地,孟榆看了看宁穗,她背着光,却一脸坚决,她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这身衣裳。
衣裳材质粗糙,摸在手心儿还有点硌手,却没来由地给了她三分安全感。
忖度片刻,孟榆终于坚定地点点头。
迅速换完衣裳,稍作男子打扮后,宁穗又将藏在另一个角落的药箱递给她:“你要进东营,总得有个身份,我都安排好了,我们营里有个疡医,他为人极好,你便是他在宜川的门生,姓李,单名一个树字,箱子里有你的籍帐资料,你且熟悉熟悉,记好了就将那张纸烧了,切勿留下痕迹。”
孟榆一面听她说着,一面从装了针灸的药箱里翻出那张纸细细看了一遍,确认熟记于心后,宁穗便掏出随身携带的火石将信纸点燃。
“这位姓赵的疡医为人确实好,这般事竟也肯答应,”孟榆看着火光在虚空中跳跃了下,很快就熄灭了,又随口问,“这件事你应当同他说过了吧?”
“这个……”宁穗扯了扯唇,面色有些尴尬,嗫嚅了几声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孟榆惊得张大了嘴,“宁穗,你没和他说,怎么敢把我带过去的?”
踩熄了掉在地上的灰烬,扒拉开掉头顶的破布,宁穗推着她往外走,胸有成竹地道:“没事,他为人真的很好,前几年我奉命剿匪,若不是他,我早没命了,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儿,他一定会答应的。”
孟榆无言以对。
可现下除了去东营,她也没别的法子了。
在破庙耽搁了半日,出来时已几近午时,两人不敢再放松,策着马一路疾驰,所幸东营是在城郊十里外的一座山脚下,赶了将近半个时辰的路也就到了。
为避人耳目,宁穗支开后门的守卫,悄悄带了孟榆进去,将她藏在了自己的营帐内后,便立刻去找那位姓赵的疡医。
***
“什么?你将陆修沂的夫人藏在营帐……”
粗哑的声音淹没在一个雪白的馒头里,宁穗拧着眉往外看了眼,扯了下赵疡医花白的胡须,动了动唇:“你小声些,嚷这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么?”
赵疡医一口咬下馒头,挑了挑眉:“你也知道不光彩啊?”
“什么不光彩?”宁穗压低了声音,“你措辞好歹准确些,陆修沂不顾他人意愿,强留她在身边,这种行为才叫不光彩,本姑娘是救人于水火,是见义勇为。”
说着,宁穗不知想到了什么,“啧”了声,疑惑道:“你从前不是最喜欢救人的么?怎么?这几年上了年纪,怕了?抑或者说,你怕了陆修沂。”
最后那话,宁穗说得缓慢,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她歪着脑袋,看着赵疡医的反应。
只见他挑了挑眉,不以为然:“你这是什么话?他陆修沂纵然是天王老子,我赵老头见了他,也不见得会皱一下眉头,还怕他?你将那姑娘带来,我赵老头认她当关门弟子了。”
话未经思量,说得太快,太满,尾音刚落,赵疡医才反应过来,拧了拧眉,忙想改口,哪成想宁穗立即应声:“是,多谢疡医,我立刻把她带来。”
说着,她掀了帘子,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儿。
“榆儿,赵疡医答应了。”宁穗匆匆跑回营帐,边掀帘子,边雀跃地喊了句。
回应她的是满帐寂静,以及台阶之上那一双含着滔天愤怒的眼睛。
蓦地瞧见来人,宁穗颤了身子,又很快稳定心神,上前把孟榆护在身后:“哥哥,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提前知会妹妹一声?”
台阶之上的人一身戎衣,坐在圈椅上,冷冷地盯着她:“提前知会你?好提前让你做好准备瞒着我是么?”
宁穗握了握孟榆的手,给予她些许安心,眸光却望着宁简行,不慌不忙地道:“哥哥说笑了,哥哥奉命到容昌镇压叛匪,劳苦功高,回来了,妹妹自当备上一桌好菜庆贺庆贺。”
“你还这般牙尖嘴利,你闯了多大的祸,你知道么?”宁简行猛地一拍桌子,厉喝,“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陆修沂让了西营的人在城中大肆搜捕,就为了找她,你还将她藏在这里,是嫌麻烦还不够多么?”
宁穗面色从容:“皇城之中,天子脚下,陆修沂不过区区一个怀远将军,且不是大政司,他凭什么全城搜捕?”
“凭什么?凭他以一己之力将西营拉起来,凭他掌握着大沂十万兵马,凭他得圣上看重,凭他向圣上请了搜捕令。”宁简行冷喝。
闻得陆修沂不过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就解了迷魂散,并向圣上申请了搜捕令,如此速度让孟榆倏然变了脸。
她控制不住地颤了颤,她不想连累宁穗,欲要站出来,谁知宁穗紧紧握住她的手。
紧接着,她冷静的嗓音透进耳朵深处:“哥哥,你会帮我们的,对么?”
论她对自家哥哥的了解,倘或他不想帮她们,只想冷眼旁观,那么现下出现在营帐里的,便绝不会是他了。
宁简行闻言,看了看那一直垂首站在自家妹妹身后的姑娘,竟与想象中的全然不同,那黑沉的脸亦稍有缓和。
他起身走下台阶,睨了宁穗一眼,边往外走,边冷声道:“半个时辰内,陆修沂必会亲自来东营,你最好在这个时辰内让她藏好,否则连我也帮不了你们。”
天色暗沉下来,帘子被掀开,吹进一阵微凉的风,孟榆却不感到冷,心间反而一阵暖和。
宁穗松了口气,偏头朝孟榆笑了笑:“榆儿,你别介意,我哥哥就是这般,瞧着面冷,实则心里热乎得很。”
“瞧出来了。”
孟榆扬唇,正欲谢她,宁穗却料到她想说什么,忙抬手:“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去赵疡医那儿,估计陆修沂待会就要来了。”
提到这个犹似噩梦般的名字,孟榆便什么亦顾不得了,忙点头,由得她牵着她去了赵疡医处。
***
从城门到东营,约有十里路,天色青灰,牵牛的老翁逾过道路,下到草丛,忽见远处滚起浓浓烟尘,一队穿着冷硬戎衣的铁骑出现在烟尘中,为首的男人一身黑衣,面容极年轻,脸色却极冷,连冬日的寒冰,亦犹不及他的神色。
老翁心头一颤,忙扯了扯牵牛的绳索,将老黄牛拉到边上。
距离东营还有三里路,陆修沂骑在马背上,眸光似燃着熊熊怒火,他几乎可以确定,是宁穗相助她逃跑。
“驾……”
一声厉喝陡然划破青灰色的天际,不到半晌,远处的铁栅栏便浮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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