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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幽崖雨思（第1页）

魔幽教后山的风，裹挟着山林草木浸润出的清润湿意，拂过崖壁时，又捎带了岩缝间苔藓的微润气息。

细密的雨丝自铅灰色穹顶垂落，似上天抖落的万千银丝，又像织女织就的薄纱，层层叠叠笼住整座山崖，将远山的青黛轮廓晕成一片朦胧。

崖边松柏枝叶覆着一层晶莹水意，在雨雾里显得格外温润，连风里的肃杀，都被这雨色冲淡了几分。

往前数步，便是深不见底的崖渊。渊底常年萦绕的白瘴，此刻与雨雾缠作一团，添了几分缥缈诡谲。

崖边春泥被细雨浸得软烂，天雪的绣鞋落下去，只陷出浅浅印痕，抬脚时也不过带起一星半点湿泥。泥土混着腐叶的清芬，又糅了崖畔野兰的淡香，在微凉空气里悠悠散开，竟让这魔幽教地界，多了几分难得的清宁。

天雪静立崖畔，一袭淡蓝衣裙被山风拂得翩然轻漾，裙角银线暗纹在雨色里若隐若现。她左手微抬，白沙手套下骨节分明的指腹扣着一柄素白油纸伞，伞骨是上好紫竹，伞面淡墨竹影已被雨雾晕开，失了原本清隽。

细密雨珠砸在伞面，发出“簌簌”轻响，一张白色半面具掩去半张面容，冰冷地贴着肌肤，隔绝了雨的湿意，却隔不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无人能窥得她的悲喜，唯有面具后那双澄澈又深邃的眸子，凝望着远方翻涌的雨雾，眸底攒着旁人读不懂的缱绻与怅惘，万千心事都融进了这无边雨色。

雨丝顺着伞檐垂落成剔透珠帘，滴在脚边蜷曲的枯叶上溅起细小花蕊，她的背影在空蒙雨色里，便添了几分遗世独立的萧索。

红姬与她豢养的毒物，终究葬于她的计谋下。魔幽教三大护法折了两人，功力陡退两成，往后再谋应对，倒是省了不少气力。

可天雪没料到，旧人刚去，新人便至。红姬身死第十日，教中来了位西域女子，名唤白雾。

白雾武功虽略逊天雪一筹，却也是难得好手，更让天雪开眼的，是她那身迥异中原的装束。

西域独有的织锦衣料裹着她的身子，竟生出别样冶艳：短至肩头的衣袂裸露双臂，胸前衣襟低得能窥见春光，腰间鎏金腰链随动作叮当作响，裙摆裁得极短，堪堪遮住大腿，衬出一双纤长白皙的腿，走动时裙摆翻飞，比红姬的妖娆装束大胆了何止十倍。

这女子入教不过十日，便惹得教中一众教徒魂不守舍。值守护卫、后厨杂役，目光总黏在她身上，连做事都失了往日章法，唯有五位左右护法与教主，对此无甚反应。

白雾生就一副中原女子的清秀眉眼，柳叶眉、杏核眼，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梨涡，偏是在西域风沙里长大，性子爽朗得近乎外放，张口闭口皆是无忌话语，尤其偏爱俊俏男子。

入教首日，她便缠着护法墨影打转，一口一个“墨哥哥”叫得亲热，可待知晓墨影面有伤疤、容貌尽毁后，又立刻调转方向，去搭讪教中年轻俊朗的教徒，那变脸速度，看得教中人暗自咋舌。

天雪在暗处将一切看在眼里，暗自松了口气。幸好这白雾不擅用毒，只是个剑术尚可的江湖客，若是她也如红姬般精通毒术，魔幽教的水怕是要更深，自己防起这些毒物，也会平添许多变数。

她垂眸看向脚边被雨打湿的落叶，叶片脉络早已模糊，一如她此刻纷乱的思绪。思念的潮水骤然汹涌，冲破所有防备。

孩子们快一岁了，小悠牧，小书逸和小琉璃，她带了一个多月的孩子们啊！她想念他们了。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他们现在是像她多些，还是更肖似童战？有没有乖乖吃饭、按时睡觉，会不会半夜哭闹，可曾想起她这个不告而别的娘亲？

温热泪意不受控地漫上眼眶，顺着面具边缘滑落，砸进湿冷的泥里。

她还想月牙，想豆豆，想小光，想哥哥们，更想童战……念及这个名字，心口便像被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真的觉得好累，从离开水月洞天到如今，历经万般波折，可她和童战，偏偏难守安稳。她不过是想同童战带着孩子们，在水月洞天山水间过一辈子，晨起看雾绕青山，暮时听风拂松涛，日子平淡安稳，可这般简单的愿望，如今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若是她能早些恢复记忆与武功，便不会离开水月洞天，不会历经绣坊风波，不会眼睁睁看着清风寨众人殒命却无能为力。不会被陈达等人掳去杭州，在满华楼受尽折辱。不会中秦三娘的毒，更不会在毒发时神志不清伤了童战，最终再次被逼着与他和孩子们分离。

命运真是爱捉弄人，难道她和童战，注定要隔着山海、隔着生死，两两相望吗？

此外，空下来时，尤其是深夜，她总会忍不住困惑：自己是如何从鬼门关回来的？那日她明明已经身亡，连童战的哭喊都已听不真切，可再次睁眼，竟已复活，还失去了记忆，武功也被压制。

还有手上这戒指印记，为何会藏着一方独立空间，里面存着珍稀药材与失传医书？手腕上的印记为何醒来便有？那些从未学过的歌曲、信手拈来的琴棋书画技艺，制作美白霜、酿佳酿的手艺，乃至突飞猛进的武功，又是从何而来？

思来想去，她只能归结于死后那段空白时光里，定是历经了不为人知的奇遇，或许是得了隐世高人传承，又或许是被神明眷顾。不管来路如何，能活着，能拥有这些保命本事，已是万幸。

天雪在心底默默祈愿，谢那不知名的神明，予她重获新生，赠她安身立命的才艺，让她能再见爱的人、家人与朋友，让她有能力护住自己，也有机会守护想守护的人。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踩在湿泥上只发出一点微不可闻的声响，却还是被天雪敏锐捕捉到。她抬手拭去面具边缘的泪痕，指尖触到冰冷金属，却并未转身。这后山是她独处的地方，能寻来此处的，唯有一人。

墨影撑着一柄深绿油布伞，能更好地隔绝风雨，他一身黑色衣袍在雨雾中几乎与山影相融。步子极缓，似怕惊扰崖边宁静，直至走到天雪身侧才停下。两人静静而立，谁也没先开口，唯有雨声在耳边缠绵，织就一片静谧。

良久，天雪才轻声问：“你怎知我在这里？”

墨影嗓音依旧沙哑，带着几分沉郁：“教里寻不到你的身影，你定是来了这后山。”

“这里安静。”天雪的声音裹在雨声里，缥缈得像一阵烟，散在风里。

“你哭了，是想起他了？”墨影一语道破，他太了解她，纵使面具遮了容颜，那微颤的肩颈、落寞的姿态，都泄露了她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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