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齿轮与情书

薄荷香漫过第三道巷口时，林小满总会放慢脚步。修表铺的铜铃在风里叮咚作响，老周的镊子夹着齿轮悬在半空，阳光穿过他花白的发，在机芯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周师傅，能修这个吗？她把帆布包往柜台上一放，金属拉链磕在玻璃上，震得柜里的怀表都晃了晃。那是块女式坤表，珍珠母贝表盘裂成蛛网，表链却擦得锃亮。

老周推了推老花镜：你父亲的？

小满的指尖划过表冠上的碎钻：是我未婚夫的奶奶留下的。他说奶奶走那天，表就停了。

修表铺深处传来座钟的报时声，厚重得像陈年的叹息。小满注意到墙上挂着幅褪色的结婚照，穿旗袍的女人笑靥如花，手腕上的表链正映着闪光灯的光。

师母的表真好看。她由衷赞叹。

老周的镊子掉在托盘里：她走得早，五十四年了。

坤表拆开时，小满看见机芯里卡着半张泛黄的信笺。老周用软毛刷轻轻扫开灰尘，钢笔字洇开的痕迹里，藏着行娟秀的小字：明早六点，码头见。

这是...小满的声音有些发颤。

民国三十七年的春闱，老周忽然开口，我在考场捡到这表，等了三天才等到失主。她站在铺子门口，旗袍开叉扫过青砖地，像朵会走路的白玉兰。

台灯的光晕里，老周的指腹在信笺残片上摩挲。小满忽然发现，他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表背刻着个极小的字。

后来呢？她追问。

老周把拆下来的齿轮摆成圈：她父亲是钟表行老板，嫌我是个修表匠。那天她偷了家里的船票来见我，表就掉在考场的砖缝里。

座钟的摆锤突然加速，滴答声密集得像要追赶什么。小满望着老周鬓角的老年斑，忽然明白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时光。

三日后取表时，小满带了盒新采的薄荷。老周正对着放大镜打磨什么，黄铜齿轮在他掌心转成金色的弧光。

周师傅，您年轻时一定很浪漫。她把薄荷放进青瓷碗，叶片上的水珠滚落在柜台上，洇出小小的圈。

老周的手顿了顿。坤表的表盘已经换过新的珍珠母贝，表背却特意保留了原来的刻痕——1948.3.17。

她总说齿轮会老，但时间不会。他把修好的表递给小满，这表芯里的游丝，是我用她当年送的金戒指融了重造的。

小满接过表时，指腹触到表盖内侧的暗格。打开才发现里面藏着张微缩照片，穿学生装的少年正给旗袍女子戴手表，背景里的钟楼刚敲过六点。

陈默说他奶奶总对着这表哭，小满忽然开口，原来他们是这样分开的。

老周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正一片接一片往下掉：她后来嫁了钟表行的少东家，十年前在香港走的。她儿子说，床头柜里总放着块不走的坤表。

深秋的雨下了整整半月。小满再去修表铺时，铜铃掉在地上，玻璃柜台蒙着层灰。护士说老周住院的前一夜，把所有的齿轮都擦亮了，还在樟木箱里藏了个红布包。

打开红布包的瞬间，小满忽然红了眼眶。里面是枚磨得发亮的金戒指，戒面内侧刻着字，旁边放着张泛黄的船票，日期正是民国三十七年三月十七日。

陈默赶来时，正看见小满把坤表贴在耳畔。表针走动的声音里，似乎还混着老周年轻时的叹息。

我奶奶的表怎么会...他忽然语塞。

小满翻开老周留下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画着两个咬合的齿轮，旁边写着：等了七十四年，终于能让时间接着走了。

座钟在除夕夜突然响起。小满把它摆在修表铺的窗台上，钟摆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像在追赶什么。陈默从表背暗格取出那张船票，忽然发现票根背面有行铅笔字：

阿兰，我在码头等了一辈子。

远处的烟花炸开时，小满看见钟面玻璃的裂缝里，不知何时塞进了片新鲜的薄荷叶。风穿过巷口，带着草木清香，像某个穿旗袍的女子，终于踏过漫长的时光，回到了爱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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