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该死了……”李承道笑了起来,笑声里混着血沫,“十年前我收了赵德发的钱,画了假符,看着灵儿被炼进墨里……我每晚都能梦见她在墨缸里哭……”他指了指胸口的血墨笔,“这是赵德发留的后手,说如果有天邪祟失控,就让我用这杆笔……以魂镇魂……”
后院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七枚血墨锭同时炸开,墨汁组成的巨手从地下伸出,抓向李承道的魂魄。老道猛地推开林婉儿,声音变得异常洪亮:“婉儿!带赵阳走!把账本交给官府!记住,血墨可灭,人心难镇……”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魂魄被巨手慢慢拖入地下,最后的声音带着解脱:“灵儿,伯伯来陪你了……”
血墨笔“当啷”落地,后院的震动突然停止,那些冲出前院的邪祟像被抽走了力气,一个个瘫倒在地,慢慢化为墨汁渗入土里。王启年的邪祟发出不甘的嘶吼,身体在红光中彻底蒸发,只留下半块血墨锭,落在林婉儿脚边。
前院的冤魂已经散去,月光透过门板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赵阳抱着账本从柜台底下爬出来,脸上满是泪痕,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后院,声音发颤:“李道长他……”
林婉儿捡起地上的血墨笔,笔杆上刻着的“赵德发”三个字已经模糊,像是被泪水泡过。她走到前院,看见那些被解救的冤魂正慢慢消散,张屠户的媳妇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感激,抱着虚幻的孩子消失在月光里。
赵阳翻开账本的第一百零八页,王启年的买墨记录下面,还有几行小字,是赵德发的笔迹:“李道长虽贪财,却在暗中护阳儿十年,每季度都偷偷送钱到城隍庙,让老道士照拂……他说欠灵儿的,要在阳儿身上补回来。”
林婉儿的指尖划过那些字,突然想起李承道塞给她的符,符背面还有一行没写完的字:“若我身死,让阳儿……”后面的墨迹晕开,看不清了。
窗外的风突然变大,吹得檐下的干枣“哗啦”作响。林婉儿抬头看向枣乡的方向,那里的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正穿透云层,照在墨汁铺的屋顶上,把瓦片上的墨渍染成淡淡的金色。
她知道,这场横跨十年的血墨之劫,终于在李承道的赎罪中画上了句点。但有些东西,却像墨汁渗入宣纸般,永远留在了他们心里——赵阳手腕上那圈洗不掉的暗红绳结,她臂上那道泛着青黑的伤疤,还有账本上那些浸着血和泪的字迹。
“我们该走了。”林婉儿把账本折好放进怀里,捡起地上的桃木剑,“去官府,让所有真相都见光。”
赵阳点点头,最后看了眼后院的方向,那里的土地已经恢复平静,只有七枚血墨锭炸开的地方,长出了七株小小的枣树苗,苗叶上沾着晨露,在晨光里闪着亮,像无数双眨动的眼睛。
两人走出墨汁铺时,巷口的老槐树上,有片枣叶悠悠落下,正好落在林婉儿的肩头。她轻轻摘下叶子,叶面上还沾着点暗红,像未干的血,又像凝结的墨。
远处传来鸡叫声,枣乡的人们开始起床,新的一天开始了。但林婉儿知道,有些夜晚发生的事,永远不会真正结束——就像那本浸着血墨的账本,像那七株突然长出的枣树苗,像李承道最后那句“人心难镇”。
她看了眼身边的赵阳,少年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慌乱,眼神里多了些东西,像被血墨洗过的坚韧。他攥着那把刻着枣子的砍柴刀,脚步坚定地朝着官府的方向走去,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通往救赎的路。
只是他们都没注意,墨汁铺柜台的裂缝里,还残留着一滴没被清理的墨汁,那墨汁在晨光里慢慢蠕动,最后凝结成个小小的“灵”字,然后迅速隐没在木纹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赵阳跪在墨汁铺的柜台前,用块粗布蘸着清水擦拭柜面上的墨渍。那些暗红的印记像是生了根,擦了三遍仍留着淡淡的痕,凑近了闻,还能嗅到松烟混着铁锈的腥气——和血朱砂墨的味道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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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擦了。”林婉儿站在门口,月白色短褂已经浆洗得发白,她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是刚从官府取回来的账本,封皮上盖着朱红色的官印,“官府说王启年的罪证确凿,牵连出三个当年包庇他的官员,都判了流放。赵家村的枣园也归还给村民了。”
赵阳没抬头,粗布在柜面上划出沙沙的响:“我想把这铺子盘下来,卖正经的松烟墨。”他的手腕上缠着新的红绳,遮住了那圈洗不掉的暗红印记,“灵儿说过,她想看看不用血炼的墨是什么样的。”
林婉儿走到他身边,看着柜台裂缝里那点若隐若现的墨色——那是上次漏清理的“灵”字,如今竟长得和木纹融在了一起,像天然形成的纹路。“你确定要留下?”她的指尖划过那道纹路,触感冰凉,“这里死过太多人,怨气重。”
“我不怕。”赵阳终于停下手里的活,他的眼睛在晨光里亮得惊人,“李道长用魂镇了邪祟,灵儿也解脱了,这里该太平了。”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那半块从王启年邪祟身上掉下来的血墨锭,墨锭里嵌着点布丝,是赵灵儿红棉袄上的,“我想把它埋在老枣树下,让它陪着枣树长。”
林婉儿没说话,只是从布包里拿出支毛笔——那是李承道留在后院的血墨笔,笔杆上的“赵德发”三个字已经被她用砂纸磨掉,换成了新的刻痕:“承道”。“我要走了。”她把毛笔递给赵阳,“师父说这杆笔沾过他的魂,能镇住零星的邪祟。你留着用。”
赵阳接过笔,笔杆温润,像是有体温。他突然想起什么,从柜台底下拖出个木箱,里面是他这几日赶制的松烟墨,墨锭泛着乌润的光,上面刻着小小的枣花:“这些墨你带些走,路上用。”
林婉儿拿起一锭墨,墨香清冽,没有半点腥气。她的指尖在墨锭上轻轻摩挲,突然停住——墨锭的断面上,竟有个极淡的“灵”字,像是天然形成的。
“怎么了?”赵阳注意到她的异样。
“没什么。”林婉儿把墨锭放进袖袋,指尖却有些发颤。她想起李承道最后那句话:“血墨可灭,人心难镇。”当时只当是感叹,现在才隐约明白,有些执念,根本不是死亡或解脱能斩断的。
两人沉默地收拾好东西,锁上墨汁铺的门。门环上的铜锈被赵阳擦得发亮,阳光照在上面,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像极了李承道和赵德发当年站在这里的模样。
走到巷口时,林婉儿突然回头:“对了,官府在王启年的卷宗里找到这个,是十年前赵德发写给你的,一直被压着没送出去。”
信纸已经泛黄,赵德发的字迹却依旧有力:“阳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叔公应该已经不在了。那血墨里的冤魂,其实不止灵儿一个,还有当年偷贡品枣被灭口的乡亲——王启年用他们的血炼墨,既镇邪祟,又灭罪证。我护不住他们,只能护你……”
赵阳的手指捏紧信纸,纸页边缘被攥得发皱。他突然想起地窖里那些嵌着布料的碎墨,想起张屠户的媳妇抱着孩子的身影——原来王启年的罪,远比他们知道的更重。
“对了,”林婉儿的目光落在柜台的裂缝上,那里的“灵”字已经完全融入木纹,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在江南见到个老道士,他说李承道的师父曾留下句话:‘血墨成于人心,亦灭于人心,若有天墨魂复现,需以三代血亲之泪洗之。’”
赵阳的心猛地一跳,他看向后院的枣树,树上的红枣已经熟透,红得像血。风吹过枣叶,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笑,又像有人在哭。
当晚,赵阳做了个梦。梦里他回到十年前的墨铺,赵德发正往墨缸里倒朱砂,李承道站在旁边画符,赵灵儿穿着红棉袄,举着颗青枣跑到他面前:“阳儿哥,这个给你,甜着呢。”
梦醒时,天刚蒙蒙亮。赵阳走到柜台前,发现砚台里的墨锭上,竟凝着颗小小的露珠,露珠里映出个模糊的人影,梳着双丫髻,正对着他笑。
他拿起李承道留下的那杆笔,沾着露水在宣纸上写字,笔尖落下的瞬间,纸上竟自动浮现出一行字:“枣熟时节,魂归墨间。”
赵阳的手没有停,笔尖继续游走,写出的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最后在纸的末尾,落下个清晰的“灵”字。
字刚写完,后院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颗熟枣掉在了地上。赵阳放下笔,往后院走去,月光下,老枣树下站着个小小的身影,手里拿着颗红枣,正对着他笑。
“阳儿哥,枣子熟了。”赵灵儿的声音清甜,像刚从梦里醒来,“你说过要喊我尝尝的。”
赵阳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枣,咬了一口,甜得发腻,甜里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墨香。他知道,有些魂,根本舍不得离开;有些债,要用一辈子来还。
赵阳把那颗枣核埋进土里,就在老枣树的根旁。埋下去的瞬间,他仿佛听见泥土里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种子破土的动静。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月光落在他手腕的红绳上,绳结处的暗红彻底褪去,露出干净的赤红,像极了赵灵儿红棉袄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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