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比楼上病房更浓烈,像把锋利的手术刀,直接剖开鼻腔黏膜。林冷轩跟着母亲走过医院负一层长廊,防滑地砖上的箭头标志泛着冷光,指向尽头的太平间与解剖室。母亲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校服袖口被扯出一道褶皱。
墙上的指示牌显示10:07,距父亲坠楼已过去72小时。林冷轩盯着走廊尽头那扇不锈钢门,门框上贴着褪色的闲人免进标识,门缝里漏出的灯光比日光灯管更白,像某种不属于人间的冷。
吴女士,这边请。穿白大褂的陈法医站在解剖室门口,口罩拉到下巴,露出两撇整齐的胡子,相关文件需要您签字确认。他手里的文件夹边角翘起,露出半张A4纸,上面肋骨骨折四个字用红笔圈着,格外刺眼。
母亲的手指在文件夹上停顿了零点几秒,林冷轩看见她无名指根部的烫痕在灯光下泛着粉红——那是昨天打翻搪瓷杯时留下的,此刻却像个醒目的标点,断在所有未说出口的真相中间。
解剖室的门没关紧,戴蓝手套的警察正在整理器械,不锈钢托盘碰撞的声响里,传来压低的对话:
老陈,你确定这骨折不是坠落时造成的?是王浩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急切,坠落轨迹分析显示,身体与地面撞击的着力点在背部,肋骨损伤应该是对冲伤才对。
你看这里。陈法医的手指敲了敲X光片,荧光屏的冷光在他眼镜片上跳动,第三、第四根肋骨有骨痂形成,说明受伤至少在坠楼前一周。而且——他的笔尖划过胸腔位置,软组织挫伤呈半月形,符合钝器击打特征,比如警棍或者......木雕馆的凿子。
林冷轩的后背突然撞上墙面,父亲坠楼当天肩章上的松木屑突然在记忆里清晰起来。镜水镇木雕馆的工作间,他曾见过匠人用半人高的凿子雕刻梁柱,手柄处缠着防滑的红布条,和父亲警服口袋里那根断绳的材质一模一样。
所以老林坠楼前被人殴打?王浩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现场没打斗痕迹是因为他被制服后扔下楼?
陈法医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解剖报告上的死亡时间:23:00-23:30。林冷轩看见母亲的指尖在文件夹上无意识地摩挲,正是这个时间,镜水镇老槐树巷的监控拍到父亲独自走进拆迁楼,而那里,距离木雕馆步行只需七分钟。
还有更奇怪的。陈法医从证物袋里拿出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细沙状的东西,死者指甲缝里的残留物,检测出松脂、桐油和......青铜粉末。他拧开瓶盖,松木香混着金属味飘出来,镜水镇的老匠人都知道,这是给木雕上保护漆的原料,而青铜粉末......
和他手里的镜碎片成分一致。王浩接过话头,声音突然低下去,老陈,你记不记得1998年的悬镜阁火灾?当时烧剩下的青铜镜残片,就是这种成分。
玻璃瓶在陈法医手里晃了晃,细沙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像无数碎掉的星星。林冷轩想起梦境中父亲藏起的鲁班锁图纸,想起李建军口袋里1998年的照片,那年的悬镜阁,究竟发生过什么?
吴女士?陈法医突然转身,吓得母亲慌忙把文件夹抱在胸前,请您在遗体火化同意书上签字。他的目光扫过林冷轩,镜片后的眼神闪了闪,小朋友要不要去走廊等?
母亲刚要开口,林冷轩却盯着陈法医的白大褂袖口——那里沾着片浅棕色碎屑,边缘呈不规则的锯齿状,正是镜水镇木雕馆特有的松木屑。父亲坠楼当天,警服肩章上也有这样的木屑,而陈法医昨天明明在楼上办公室,从未去过镜水镇。
叔叔,他突然开口,你袖口的木屑,是从悬镜阁带回来的吧?
陈法医的瞳孔猛地收缩,母亲的指甲几乎掐进他的手腕。王浩从解剖室里冲出来,警服腰带撞在门框上发出脆响:小冷轩,你爸爸的警徽......他的话突然卡住,视线落在陈法医手中的玻璃瓶上。
母亲再也忍不住,拽着林冷轩转身就跑,文件夹里的纸张散落一地。林冷轩弯腰去捡,看见一张解剖照片上,父亲的手掌摊开,掌心的镜碎片旁,隐约有个模糊的指纹——不是父亲的,而是个陌生的斗笠形状。
别碰那些!陈法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林冷轩起身时,看见他正用脚悄悄碾碎地上的松木屑,白大褂下摆掠过墙面,露出内侧绣着的八卦图案,和他在李建军照片上见过的一模一样。
走廊尽头的电梯地打开,母亲把他推进去,手指疯狂按着关门键。电梯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鬓角的头发被冷汗粘成绺,胸前的银项链晃出个扭曲的弧度,像面破碎的镜子。
妈妈,林冷轩举起捡到的解剖报告,爸爸的肋骨骨折......
别说了!母亲突然尖叫,电梯按键的灯光在她指尖跳动,你只要记住,你爸爸是英雄,他是为了保护别人......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低头扯下项链塞进包底,吊坠上的警徽蹭过报告边缘,留下道银色的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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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在三楼停下,消毒水的气味再次涌来,却混着若有若无的松木香。林冷轩盯着母亲颤抖的肩膀,突然想起父亲曾说过,每个警察的证物袋都有专属编号,而刚才陈法医拿出的玻璃瓶,标签上的编号,正是父亲坠楼的日期加第三个证物。
病理科门口,穿白大褂的实习生抱着一摞文件走过,其中一张纸被风吹落,正好飘到林冷轩脚边。他捡起时,看见上面写着夜枭医疗器械公司镜水镇老槐树巷13号,地址栏下方盖着鲜红的公章,而公章图案,正是个刻着八卦的青铜镜。
同学,那是......实习生慌忙来抢,却看见林冷轩盯着地址栏发呆,算了,给你吧,反正也是作废的文件。他转身时,白大褂口袋里掉出张照片,正是1998年镜水镇悬镜阁前的合影,父亲搭着肩的男人手腕上,那个镜面纹身清晰可见。
母亲突然蹲下来,捧住林冷轩的脸:冷轩,她的眼睛里有血丝在爬,答应妈妈,以后别再问这些事,好不好?她的拇指擦过他的眼角,却没发现,自己的袖口已经滑到肘弯,腕骨内侧的八卦烙痕,此刻正对着解剖报告上的青铜粉末照片。
回到病房,父亲的吊瓶已经换过,心电监护仪的绿线依旧规律地起伏。林冷轩盯着床头的日历,10月12日那页被撕得毛边,而在10月5日的位置,他看见用铅笔写着镜水镇木雕馆老匠,字迹是父亲的。
床头柜上,平安绳的金属丝不知何时又变了形状,此刻弯成个尖锐的三角形,尖端正对着母亲藏照片的抽屉。林冷轩摸着口袋里的解剖报告碎片,突然听见走廊传来争吵声:
陈法医,你隐瞒关键证物!是王浩的声音,老林指甲缝里的青铜粉末,分明和悬镜阁的残片吻合,你为什么在报告里写成建筑粉尘
证据链还不完整!陈法医的声音带着不耐,再说了,夜枭公司的背景......他的话突然截断,接着是脚步声远去。
林冷轩趴在父亲床头,看着他手腕上的新针眼,突然发现针孔周围的皮肤微微发红,形成个类似榫卯结构的图案——和他在梦境中父亲画的鲁班锁一模一样。而在父亲的枕头底下,那个母亲今早塞进去的铁盒,此刻正露出一角,锁扣上的八卦纹路,与陈法医白大褂上的刺绣分毫不差。
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几片,在玻璃上投下破碎的影子。林冷轩突然意识到,父亲的坠楼案就像个复杂的鲁班锁,每个证物都是一块榫卯构件,而他手中的碎片,正逐渐拼出一个惊人的真相:十年前的悬镜阁,十年后的老槐树巷,还有贯穿其中的与,早已在他出生前就织成一张大网,而父亲,正是第一个试图破网的人。
当母亲去打开水时,他偷偷抽出铁盒里的文件,第一张就是1998年的现场勘查报告,照片里的青铜镜残片上,赫然刻着林建国冷轩两个名字,中间用鲁班锁的榫卯结构连接,像道永远解不开的谜题。
解剖室的低语还在耳边回荡,那些被隐瞒的肋骨骨折、松木屑、青铜粉末,此刻都变成了鲁班锁上的缺口,等着他用特殊的能力去填补。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镜水镇老槐树巷的废墟里,挖掘机正在地基下挖出新的证据——半块刻着八卦的青铜镜残片,边缘还带着新鲜的凿痕,仿佛刚刚有人从完整的镜面上敲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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