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震惊、感动和巨大喜悦的氛围中结束。江离那番石破天惊的当众誓言,如同一道强烈的光,驱散了林家与江阳侯府众人心中最后的一丝阴霾和疑虑。尽管席间依旧保持着应有的礼数,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紧绷感和疏离感,已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亲近和……对未来共同的期许。
撤去杯盘,换上清茶和时令瓜果。柳氏见窗外阳光正好,凉风习习,便笑着提议:“厅内闷热,不如我们移步后园凉亭?那里临水通风,景致也好,正好可以品茶闲话,消消食。”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众人的赞同。尤其是苏芷晴,早就坐不住了,闻言立刻雀跃地拉着林晚筝的手,小声道:“晚筝姐姐,我们去凉亭玩!”
林晚筝脸颊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心中依旧被江离那番誓言激荡得波澜起伏。她悄悄抬眼看向江离,见他正与父亲和苏侯爷低声交谈着什么,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冷峻,但似乎……比平日柔和了几分?她心中微甜,轻轻点了点头。
一行人便说说笑笑地来到了后园的六角凉亭。凉亭建在池塘中央,有曲桥相连。池中荷花已过了最盛的时节,但仍有几支晚荷亭亭玉立,碧绿的荷叶铺满水面,随风轻摇。凉亭四周垂着竹帘,此刻卷起一半,既通风又遮阳,十分惬意。
仆役们早已在亭中石桌上摆好了茶具、棋盘、笔墨纸砚等物,以备消遣。
众人依次落座。凉亭宽敞,容纳七八人绰绰有余。林狰与苏瑾自然是上座,柳氏和周氏挨着坐下,林啸、苏婉柔、苏芷晴和林晚筝则坐在另一侧。江离的位置,被柳氏特意安排在了林狰的下首,与林晚筝之间,恰好隔着一个空位和一张摆放茶具的小几。
这个细微的安排,看似随意,却透着柳氏的心思。既不失礼数,又让这对未婚夫妻离得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丫鬟奉上沏好的新茶,茶香袅袅,与荷塘的清新的水汽混合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
最初的闲谈,依旧围绕着方才宴席上的话题,多是柳氏和周氏在感慨,苏瑾不时附和几句,林狰则大多时候沉默听着,只是偶尔看向江离的眼神,复杂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满意?
苏芷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喝了几口茶,便拉着林晚筝低声说起了女儿家的悄悄话,目光却时不时好奇地瞟向对面那个气度不凡的“未来姐夫”。
林晚筝心不在焉地应着,心思却全在斜对面的江离身上。她发现,卸下了战场杀伐和朝堂威仪的他,在这种家常氛围中,虽然话依旧不多,但周身那股迫人的冷冽气息似乎收敛了许多。他端坐着,背脊挺直,听人说话时目光专注,偶尔品一口茶,动作优雅从容,与这凉亭水榭的雅致环境,竟意外地……和谐。
就在这时,苏瑾似乎想起了什么,笑着对林狰道:“林兄,听闻府上藏有一张古琴‘焦尾’,音色绝佳,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闻?”
林狰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他平生不好丝竹,但这张“焦尾”琴却是他一次偶然所得,视为珍宝,虽不善弹,却喜其名贵。他正要吩咐下人去取琴,目光却无意间扫过一旁的江离,心中忽然一动,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看向江离,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王爷见多识广,想必于音律一道,亦有涉猎?不知可否……品评一二?”他这话,半是炫耀自己的收藏,半是……想看看这位“文武全才”的未来女婿,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本事。
此言一出,凉亭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江离。柳氏眼中带着期待,苏瑾是纯粹的好奇,林晚筝则是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既希望他展露才华,又怕他万一不善此道,在父亲面前失了面子。
江离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迎上林狰带着几分考较意味的眼神,并未直接回答是否会品评,而是淡淡道:“焦尾琴,相传为东汉蔡邕所斫,以其尾焦而得名,音色清越松透,确为名器。林将军好收藏。”
他竟能一口道出焦尾琴的来历典故,语气平淡如叙家常,却显露出广博的见识。
林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更来了兴致,大手一挥:“取琴来!”
不多时,两名小厮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张古色古香的七弦琴来到凉亭,轻轻放置在早已备好的琴桌上。那琴形制古朴,琴身呈现出温润的栗壳色,龙池上方刻着“焦尾”二字篆书,果然名不虚传。
琴已备好,林狰自己是不通的,他看向苏瑾:“苏侯雅擅此道,不如……”
苏瑾连忙摆手笑道:“林兄面前,岂敢班门弄斧?”他虽是文人,但琴艺只是寻常爱好,并不精深。
众人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在了江离身上。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似乎都在期待着什么。
江离沉默片刻,在众人注视下,缓缓站起身。他走到琴桌前,并未立刻坐下,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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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一声低沉而悠远的梵音响起,在凉亭中回荡。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琴轸、琴弦,动作专业而沉稳。然后,他才撩起衣袍下摆,端坐在琴凳上。那一刻,他周身的气质仿佛为之一变!不再是沙场统帅的冷峻,也不是亲王的威仪,而是一种……沉浸于艺术世界的……专注与……宁静。
林晚筝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只见江离屏息凝神片刻,双手轻轻抬起,悬于琴弦之上。随即,右手食指一勾一挑,左手随之按音。
“铮……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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