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碧潭自是认可,两人便又从相国寺折往黄宅而去。正屋中果然已备好了一桌酒菜,虽说只有两人吃饭,菜肴却颇丰盛,席间黄金履谈笑晏晏,兴致极佳,频频举杯相让。谢碧潭心想大约是年节之下,精神慡朗,更不好推辞,两人说笑间动箸,不觉已饮了许多。
正饭足饱,酒半酣,黄金履忽一击掌,笑道:&ldo;险险忘了,今日邀贤弟来,还有另外一事。久闻万花谷中子弟皆文采风流,七艺俱佳。前日某忝得了一件乐器,正要与贤弟共赏一回。&rdo;
谢碧潭也是酒兴在头,闻言笑道:&ldo;是何乐器,黄兄何不取来一观?&rdo;
&ldo;稍待。&rdo;黄金履立刻起身离席,片刻后,袖着一物归来,亮与谢碧潭观看,&ldo;正是此物。&rdo;
谢碧潭搭眼去看,他拿在掌中之物,鹅卵大小,通体晶莹润白,是由一块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那玉器上布有五音六孔,便于捧奏,原是一件玉埙。只是埙器寻常多属陶、属骨,似这般以整块的上品白玉制成,实属罕见。
他此时微醺,便笑道:&ldo;好稀罕的玉埙,黄兄是从何处得来?平日未尝听你提起过,今儿既见了这埙,不想黄兄原也是擅音律之人。&rdo;
黄金履手捧玉埙,淡淡一笑:&ldo;不敢当,略通一二罢了。&rdo;说罢,将埙凑至唇边,呜呜咽咽,吹奏起来。
埙声拙朴,大约因是以玉为器,又添了几分清亮悠扬之声。黄金履奏出的曲子不知名目,未曾听闻过,但落入耳中,如泣如诉,诱人哀思。谢碧潭不自觉时已入曲境之中,一时间飘飘渺渺朦朦胧胧,忽听&ldo;哗啦&rdo;一声,推开了面前碗盏,伏卧在了几案之上。
那埙声音律正至极高处,一个转折,戛然而止。黄金履搁下玉埙,勾唇笑了笑,轻轻唤了声:&ldo;谢贤弟?谢碧潭?&rdo;
谢碧潭浑然不觉,仍旧趴在几上一动不动。
李云茅并未叫高云篆同行,乃是独身一个去寻唐子翎。高云篆也对自家师弟的本事放心得很,胡乱嘱咐几句,就嘻嘻哈哈先拿了谢碧潭开出的单子走了。倒是临走时,颇不舍的回头看了又看,十分依依惜别的样子。
李云茅笑眯眯挥手撵他:&ldo;又不是白给了唐子翎的,过上几个月,就算他不还,某还不会登门去讨么!这好歹也是赤霄红莲上的东西,岂会平白送了人!&rdo;
高云篆这才哀哀怨怨看他一眼:&ldo;你记得就好!&rdo;抹头去了。
李云茅不在意他的插科打诨,循记忆找上了唐子翎和蓝玉的住处。仍是那片偏僻之极的窄街,年节之中,也未见多少喜庆气氛,照旧冷冷清清,没什么人迹。
他从街口拐进去,一栋一栋宅院看过来。有一段时间不曾登门,这些老旧屋舍的门面瞧来又都差不多模样,辨认起来倒也有点吃力。只是还没等他从中选出眼熟的那一间,忽听开门声,斜前方一户人家蓦的拉开了大门,仍是一副冷冰冰样子抱臂站在门口的,不是唐子翎又是哪个!
李云茅上下打量他一回,扬起笑脸:&ldo;唐公子,年节当下,何必还是如此脸色。家人有疾,更需喜气相冲不是!&rdo;
唐子翎却不与他废话,直接伸手:&ldo;正是三日了。&rdo;
&ldo;何必如此性急啊!&rdo;李云茅笑着从怀里取出一只锦囊,晃了晃,&ldo;贫道专程送&lso;药&rso;而来,就不请某入内小坐,歇歇腿脚么?&rdo;
唐子翎目光在那囊上一转,似在掂量,又似猜测,片刻后竟当真后退一步,让出个可以过人的空隙来:&ldo;旁门左道,李道长若是肯走,就请进吧。&rdo;
&ldo;贫道交游只论缘分,岂分路数。&rdo;李云茅笑眯眯应他,一甩麝尾就进了屋。那屋里陈设与前次并无什么变化,通往后堂的门上依旧挂着厚厚的帘子,牢牢挡住了欲窥探的目光。唐子翎更是毫不客气直接站在了门帘前面,开门见山:&ldo;那囊里就是土元?&rdo;
李云茅慢吞吞抽开了囊口由写了符咒的丝帛制成的系带,一缕精粹元气顿时溢出,不容错认。他这才道:&ldo;贫道素来言而有信,只望唐郎亦如是。&rdo;
唐子翎见到了东西,冷硬的神色终于有了些缓和,点头道:&ldo;唐门中人,信字为先。你既然拿来土元交换,那两名女妖的性命,某自然也就放过,再不去动她们。&rdo;
&ldo;如此甚好,甚好。&rdo;李云茅说着话,反倒又把锦囊系上了,&ldo;只是贫道尚还有一个附带的小小要求,望唐郎允之。&rdo;
他这样一说,唐子翎顿添了三分不悦颜色。只是土元尚在李云茅之手,只好压下不快,冷哼一声:&ldo;说。&rdo;
&ldo;贫道欲见蓝小公子一面。&rdo;
杀气亦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弥漫开来,唐子翎一瞬间绷紧了脸,视他如敌:&ldo;不允!&rdo;
李云茅倒不惧他这阵仗,仍是笑容可掬:&ldo;贫道送来土元,是为蓝小公子之疾。这样算来,好歹也是半个大夫。大夫欲见病患,无非是为病况深浅而已,别无它意,唐郎莫要误会了。&rdo;
&ldo;子玉的病非你能治。&rdo;唐子翎不为所动,指了指门口位置,&ldo;留下土元,你可以走了。&rdo;
只是任凭唐子翎开口送客,李云茅却是个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他又不急、又不恼,笑眯眯的磨着嘴皮子。那装着土元的锦囊被他捏在手里,唐子翎几次想要翻脸,都不得不又压住了。正极为不耐之际,忽听后面屋子里传来几声清脆银饰碰撞的动静,有人道:&ldo;李道长,请进来说话吧。&rdo;
唐子翎登时眉头一拧:&ldo;子玉……&rdo;
蓝玉在帘子后轻笑一声:&ldo;我又不是当真的妖怪,哪里就怕给人看。李道长也跟那些只知道喊打喊杀的腌臜人不一样。他来给我送药治病,本就该当面写过人家才是。&rdo;他顿了顿,声音还是笑嘻嘻的,又冲着李云茅道,&ldo;李道长,请来后面说话。我如今是不大便利出去,只得麻烦你多走两步啦。&rdo;
待到了后堂,才发觉竟是整间屋子都的门窗都被毡布遮了个严严实实,半点透不进阳光。蓝玉赤足盘膝坐在一张坐席上,身边点着两个火盆,又有几盏灯火高下错落摆在屋里,才不碍视物。他仍是一副苗人的打扮,佩着一身叫不出名堂的叮叮当当,雪亮的银饰被火光映得闪亮,倒更衬得他一张小脸雪白。
蓝玉正在摆弄他那两条蛊蛇,见李云茅进来了,就松开了手站起身,笑眯眯的行了个苗礼:&ldo;李道长,好久不见啦!&rdo;
李云茅也不惧怕他身边围着的蛇虫蛛蝎之类,同样乐呵呵的回礼。只是两人打上了照面,正看到蓝玉一对眸子,莹莹透紫,与先前见面时普普通通的黑褐颜色已截然不同。李云茅讶异一声:&ldo;蓝小公子,你的眼睛……&rdo;
蓝玉托着下巴叹了口气:&ldo;人不人妖不妖的,就变成这个样子啦。不过你也不要怕,我当真不吃人的,我比较爱吃阿哥煮的饭菜,大把的麻椒扎得舌头慡快。&rdo;他说着话自己又笑了,&ldo;对了,你是降妖捉鬼的道长,怎么会怕我。&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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