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厌离恹恹地低垂下眼睑,对于陆明远的指责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仿佛这些愤怒的斥责都是过耳云烟。
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更加激怒了陆明远,他猛得踏前一步,深沉的怒意如乌云压城:“你摆出这幅样子给谁看?真是翅膀硬了!你以为我想让你回来?要不是你大哥不在了,我用得着为了陆家这么殚精竭虑吗?这一切都是谁害的?!”
听到“大哥”二字,陆厌离一直低垂着的眼睫终于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手指猛得攥紧。
陆明远见到他这幅模样,语气更加冰冷:“原本看在你为了家族做了这么多事的份儿上,我答应把你那个疯疯癫癫的母亲的名字写进陆家的家谱,让她能迁入祖坟。”
他冷笑一声,语气刻毒,丝毫不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儿子,倒像是对着一个仇人:“现在看来,你是不需要了。也好,省得让她这个疯婆子玷污了我们陆家祖地的清净,这个承诺,就此作罢!”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陆厌离的心窝。
他猛得抬起头来,清澈的绿眸中波涛汹涌,一直压抑着的冰冷与讥诮迸射而出,直直看向陆明远。
“我还清了。”陆厌离哑着嗓子,浓稠的情绪在缓慢的字句中翻滚辗转,“欠了大哥和夫人的,我早就还清了。当以前的陆厌离在寂静星上彻底堕化为野兽的时候,我欠陆家的,就已经全部还清了。”
他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目光毫不避让地与怒视着他的陆明远直直对上:“我陆厌离欠的人很多,但这其中,唯独不再欠你陆家的。”
“至于我母亲,”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你真的想过把她迁入陆家祖坟么?从你承诺我,让我去出最后一次任务,最后被联盟放逐,一直到现在……一年了,你但凡有一丝遵守承诺的念头,早该做了。何至于到现在还用这个来要挟我?”
“陆明远,你这一生发过的誓言,作出的承诺,实现了几个?你以为现在还能用这些继续蒙骗我吗?”
“你!”陆明远被他这一番能称得上大逆不道的话,气得气血翻涌,眸中的愤怒几乎喷薄而出。
在他的眼里,陆厌离一直都是一把十分好用的刀子,从十几年前开始,就一直被他牢牢控制在掌心,为陆家夺取了不知多少利益。
不论多么困难的任务、多么苛刻的条件,只要自己要求,陆厌离总能好好做到。可如今,这把浴火重生之后变得更加锋利的刀子,竟开始不听话了。
正当二人针锋相对,眼看着就要爆发更加激烈的争吵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通讯音忽然从陆明远的终端里传了出来,打破了这一触即发的气氛。
陆明远动作一顿,狠狠瞪了陆厌离一眼,又瞥了一眼显示在终端屏幕上的来电人,这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头的怒火。
当他按下接通键,对面的人影被投射在手腕上空的时候,语气已经重新变得沉稳了起来:“王老,好久不见,这么晚联系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投影中显示出一个鹤发老人的身影,这是已经与陆家合作了将近十年的一个供货商家族的上代族长。
终端那头的老人一脸笑意,显然没有发现视频对面的气氛:“陆族长,没打扰你休息吧?哎呀,主要是听说陆贤侄从边缘星系的战场上凯旋归来了,真是恭喜恭喜!”
陆明远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陆厌离一眼。以往这些家族话事人,对于他家的这个儿子避之唯恐不及,从没有主动接近过。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他,还在这么晚的时间段里专程发视讯过来。
“王老消息灵通,侥幸顺利而已,我家这个小子劳您挂心了。”陆明远客气应道。
“哎呀,这可不是侥幸!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女儿今天从宴会上回来,可是对着我赞不绝口。”王老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她可都跟我说了,令贤侄这一次不仅精神力完全恢复了,这天赋控制力也精进了不少,就连脾性也温和了许多,都是陆族长你教导有方啊!你们陆家,文有陆承,武有陆厌离,未来可期啊!”
陆明远听着对方的夸赞,嗅出了一丝苗头,却又有些不敢相信,只能先顺着对方的话头客套:“王老过誉了,他们两都还差得远呢,还需要多加磨练才行。”
“陆族长你可太过谦虚了呀!”王老再次夸赞一句,这才进入了正题,“也不怕您笑话,我这个女儿啊,从宴会回来以后就一直缠着我,我也是被她磨得没办法了,这才厚颜联系你。我想冒昧地问一句,陆厌离贤侄……现在可曾有绑定的向导?”
“绑定的向导?”陆明远的猜测成真,却更加惊讶了,目光再次投向前面面无表情凝视着他的陆厌离,转身远离了几步,“王老的意思是?”
“哎呀!我这女儿不是刚好到了年纪了吗?她你也是见过的,虽说向导等级不高,只有C级,可性格活泼开朗,长的嘛,也还算标致。这不是赶巧了,刚好在今天的宴会上见到了令贤侄,一眼就相中他了。我想着,咱们两家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若是再来个亲上加亲,岂不更好?这才来问问你。”王老一副乐呵呵的笑模样,就好像在今日才知道陆家有这么个儿子,“不知是否有这个机会,让两个年轻人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相亲?”陆明远彻底愣住了,他的脑中飞快地闪过刚才王老的话,准确地抓住了几个关键词。宴会?完全恢复?精进了不少?余光再次扫向站在不远处的陆厌离,眼神中已经带上了审视。
结合王老这么晚了还迫不及待打来的这通电话,一个模糊的猜想在他的心中逐渐成型。
可陆明远是何许人也?心中的猜测没确定之前,他绝不会轻易应承任何事,落下别人的口实,一开口便是圆滑的敷衍:“哎呀,多谢王老的厚爱了。我这儿子确实还没有绑定的向导,不过他这才刚刚打完仗回来,之前也还没完全恢复好,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一下,我们也要考虑到孩子们自己的意思嘛。”
王老也是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闻言哪里还不知道陆明远的意思,这是要待价而沽了。顿时,话语中的热情就减退下去了几分,可仍是客气地与其寒暄了几句,这才好好地结束了通讯。
待陆明远挂断了王老的通讯,再看向陆厌离时,书房中的气氛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眯起眼睛,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这个似乎有些陌生的儿子,正要开口,腕上的终端却再次震动了起来。
瞥见屏幕上显示出来的人名,陆明远的神情真正变得严肃了起来。
这次来电的,居然是一向只和明家合作的另一顶级家族——玛法家的族长。
通讯接通,这一次,对方的语气已经不像刚才的王老那般温和:“陆族长,你这回倒是因祸得福啊。”
一句话不客气地说完,对方也不等陆明远回话,直接切入了正题:“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贵府三公子今晚的表现,实在令人印象深刻。我一直在为我家的独子寻找能匹配上他的高级哨兵。他从小天赋就高,如今也已经达到了B级,就是眼光一直太高,一直找不到合眼的哨兵。”
“知道三公子如今的情况之后,他对贤侄十分感兴趣。如果陆家也有意的话,不妨安排个时间,让两个年轻人好好见一见。若是能成就好事,那我们两家就是真正的通家之好了。我相信在我们家族的帮助下,陆家也能更容易地登上联盟第四家族的宝座。”
听到这里,陆明远的心中一片火热!
没有什么能比让陆家更上一层楼对他的诱惑更大!
正要答复这位位高权重的玛法家主,终端再次鸣响了起来,又一个通讯申请接入了他的终端。
陆明远心中浮起一些预感,却并未表现出来,圆滑地暂时打发了玛法家主之后,匆匆调出申请界面看去。
果然,又是一位顶级世家的族老!
陆明远没有急着接通,抬头看向已经皱起眉头向他看过来的陆厌离。
他对着陆厌离挥了挥手,声音中怒气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放缓的安抚:“好了,今天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陆厌离抬眼,看了面前已然变了一副模样的陆明远一眼,没有任何表示,转身便踏着不急不缓的步伐离开了书房。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闭合,再次响起的人声从大门背后隐隐约约飘了出来。
一直到一个多小时后,月上柳梢,书房中才再次安静了下来。陆明远挂断了最后一个通讯,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击着,眼神闪烁不定,眸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通过这些络绎不绝接入进来的通讯,陆明远终于搞明白了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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