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应元年四月的夜,裹着刚过清明的湿冷,像一块浸了水的黑丝绒,压得大明宫喘不过气。更鼓声敲过三更,客省院的烛火却比白昼还亮,李倓正用一块麂皮擦拭腰间的横刀——那是于阗王所赠的乌兹钢刀,刀鞘上的缠枝纹在烛火下泛着暗金,映得他眼底一片沉凝。
秦六掀帘而入,甲叶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将一封密信拍在案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殿下,皇后宫里的人动了。阿术在长乐宫侧院看到越王李系点兵,足足一千羽林军,都披了软甲,扛着陌刀,往东宫方向去了。”
李倓擦刀的手一顿,麂皮在刀身留下一道雪亮的痕。他拾起密信,是程元振派小宦官递来的,只有四个字:“鱼已入网”。这是他与程元振约定的暗号——羽林军一动,射生军便会在玄武门外布防,只等他一声令下。“东宫那边有消息吗?”李倓问。
“太子殿下的亲卫刚送来字条。”秦六从怀中掏出一张卷成细条的麻纸,“皇后派了五十名禁军封锁了紫宸殿,说是‘为陛下挡风寒’,实则软禁。太子殿下已经写了亲笔信,让信使快马送往河中府和临淮,联系郭令公和李太尉。”
李倓展开麻纸,李豫的字迹带着仓促的颤抖,末尾“远水难救近火,三弟万勿轻动”几个字格外用力。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郭令公在河中平叛,李太尉在临淮镇压袁晁起义,信使就算日夜兼程,最少也要五日才能到。皇后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在今夜动手。”他将刀入鞘,起身道,“备马,带二十名亲卫,持父皇手谕去射生军营。秦六,你立刻去东宫,告诉阿术,按原定计划行事,记住——火药包只许用在宫墙上,不许伤人性命。”
此时的长乐宫,烛火将张皇后的影子投在宫墙上,像一只张开翅膀的秃鹫。她捏着一封黄麻诏书,指尖几乎要将纸页戳破——诏书上“传位越王李系”六个字,是她让翰林院侍读模仿肃宗笔迹写的,玉玺则是用蜡私刻的,虽不如真印厚重,却足以蒙骗夜色中的士兵。
“殿下,一千羽林军都已集结在承天门内,只等您的命令。”韦嵩单膝跪地,甲胄上的铜钉在烛火下反光。他身后的越王李系,是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人,双手不停地绞着玉带,眼神里满是惶恐——他本是闲散亲王,被张皇后以“封亲王、掌兵权”诱骗,此刻才明白自己不过是枚棋子。
“怕什么?”张皇后回头,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李豫身边只有百名东宫卫率,李倓的亲卫分散在客省院和侧门,只要咱们一举拿下东宫,控制紫宸殿的玉玺,就算李倓跳出来,也能以‘谋反’的罪名就地斩杀。”她将假诏塞给李系,“拿着这个,到了东宫门口宣读,你的人冲进去抓李豫,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系抖着接过诏书,声音发颤:“那……那射生军那边?程元振他……”“程元振?”张皇后冷笑一声,“他不过是个贪财的阉竖,我已送了他百两黄金,许他平乱后升骠骑大将军。他的射生军守在玄武门,只要按兵不动,就是帮咱们。”她拍了拍李系的肩膀,语气阴狠,“现在回头,你我都得死;往前走一步,这大唐的江山就是你的。”
李系被“江山”二字冲昏了头,猛地挺直腰杆,将诏书揣进怀里:“娘娘放心,我这就带兵去东宫!”他转身往外走,韦嵩率十名亲信紧随其后,长乐宫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千羽林军如潮水般涌出,甲叶碰撞的声响在夜空中格外刺耳,像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雨。
东宫的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的两盏宫灯被风吹得摇晃,将守宫卫率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阿术靠在门后的廊柱上,嘴里嚼着一颗蜜渍椰枣——那是康国特产,甜香能压下夜寒,他深目高鼻,下颌的虬髯修剪得整整齐齐,这是康国粟特人的习惯。作为从康国来的亲卫统领,他跟着李倓在西域征战三年,身边的两百亲卫半数是他带来的康国同乡,此刻都换了东宫卫率的服饰,手里握着的“建宁弩”藏在宽袖里——这是李倓结合康国精巧的木工技艺改良的弩箭,箭杆裹着铁皮,能穿透两层软甲,射程比中原弩箭远出三成。
“少主,你听。”一名康国亲卫用带着粟特口音的汉话低声说,“是重甲骑兵的马蹄声,甲叶碰撞的节奏乱,不像是常操练的禁军。”阿术吐掉椰枣核,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十五岁就跟着父亲在阿姆河沿岸护卫商队,擅长从细微声响判断敌人虚实,当年商队被马贼劫掠,是李倓的安西军救了他,从此便死心塌地追随。“按之前排的阵形,左三右四守住偏门,正门留十个兄弟。”他从腰间摸出一枚铜哨,哨身刻着康国特有的联珠纹,“我吹第一声放箭,第二声退到影壁后——记住咱们康人的规矩,刀快不沾血,别丢家乡的脸。”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李系的高喊:“奉陛下密诏,东宫李豫意图谋反,速速开门受降!”羽林军的队伍停在东宫门前五十步处,李系站在最前面,高举着那封假诏,身后的士兵举起陌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寒芒。
东宫卫率统领上前一步,朗声道:“太子殿下是监国,何来谋反之说?请越王殿下出示陛下手谕,容我验明真伪!”“验什么真伪?”韦嵩催马上前,厉声喝道,“诏书在此,抗旨者,格杀勿论!”他挥手示意,“冲进去!”
前排的羽林军士兵举着盾牌,迈着整齐的步伐往前冲,距离东宫大门还有二十步时,阿术猛地吹响了铜哨——“啾!”的一声锐响划破夜空,十支建宁弩箭如流星般射出,精准地穿透了最前排士兵的盾牌,箭头从后背穿出,带着一抹血花钉在地上。
“有埋伏!”羽林军士兵惊呼起来,阵型瞬间乱了。阿术吹起第二声哨音,亲卫们有序地退到门后的影壁后,与此同时,秦六带着十名亲卫,在东宫东侧的宫墙下点燃了第一个火药包——“轰!”的一声巨响,烟尘和碎石冲天而起,宫墙的一角被炸开一个缺口,虽然不宽,却足够让外面的羽林军以为东宫来了援军。
“是援军!东宫的援军到了!”羽林军中有人大喊,士兵们纷纷回头,看向烟尘升起的方向。李系脸色惨白,握着诏书的手都抖了:“慌什么!不过是些小股叛军,给我冲!”他催马往前,却被韦嵩拉住:“殿下,不能再冲了!东宫有埋伏,咱们的阵型乱了,得先稳住!”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射生军特有的号角——“呜呜——”的声音雄浑有力,李系和韦嵩同时变了脸色。他们抬头望去,只见李倓骑着一匹乌骓马,手持肃宗手谕,身后跟着程元振和两千射生军,火把将他们的身影照得如同一堵移动的火墙。
“程元振!你敢反我?”韦嵩厉声喝道。程元振勒住马,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却对着李倓躬身行礼:“末将参见建宁王殿下。奉陛下手谕,捉拿谋逆的越王李系与韦嵩,谁敢阻拦,便是与大唐为敌!”他挥手示意,“射生军听令,包围羽林军,放下武器者免死!”
两千射生军迅速散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手中的弓箭对准了羽林军。李倓骑马走到阵前,将肃宗的手谕高高举起,月光照在手谕上,“太子监国,倓助辅之”七个字和鲜红的手印格外清晰。“父皇手谕在此,越王李系持假诏叛乱,尔等皆是大唐将士,何必为逆贼卖命?”
羽林军士兵本就人心惶惶,此刻见射生军倒戈,又看到真手谕,纷纷放下了武器。李系还想挣扎,却被身边的射生军士兵一把拽下马,按在地上。韦嵩拨马想逃,阿术已从门后冲了出来——他的弯刀是康国名师所铸,刀身弯如新月,此刻手腕翻转间便将刀甩出,精准砍中马腿关节。韦嵩摔在地上的瞬间,阿术已踩着胡旋舞般迅捷的脚步上前,膝盖顶住他的后腰,弯刀架在了他颈间,粟特语混着汉话骂道:“叛徒的骨头,比阿姆河的石头还硬?”亲卫们立刻上前将韦嵩捆结实。
“解决了?”李倓问程元振。程元振连忙点头:“殿下放心,羽林军已全部投降,只等太子殿下发落。”李倓勒转马头,看向紫宸殿的方向,眉头皱了起来:“秦六,你带五百射生军去东宫,守住李系和韦嵩;阿术,跟我去紫宸殿,皇后还在那里。”
此时的紫宸殿,气氛比东宫还要紧张。张皇后亲自带着三十名亲信宫女,手持短刀,将肃宗的寝宫围得水泄不通。李德全跪在地上,死死抱着盛放玉玺的盒子,哭着哀求:“娘娘,陛下还在昏迷,您不能动玉玺啊!”
“老东西,给我放手!”张皇后一脚踢开李德全,伸手去抢玉玺。就在这时,肃宗忽然咳嗽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张皇后,声音虽微弱却带着雷霆之怒:“毒妇……你敢……乱我大唐……”
张皇后被吓得浑身一僵,随即狞笑道:“李亨,你都快死了,还管得了我?只要我拿到玉玺,拥立越王登基,谁还敢说我是毒妇?”她伸手去掐肃宗的脖子,“你活着也是个累赘,不如死了干净!”
“住手!”李豫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他带着五十名东宫卫率冲了进来,身后跟着李倓和阿术。张皇后回头,看到李倓手中的手谕和被捆着的李系,知道大势已去,她猛地抓起玉玺,想要往地上摔——她得不到的东西,也绝不让李豫得到。
“休想!”阿术的反应比影子还快,他本就擅长康国胡旋舞,脚步旋动间已冲到张皇后身后,左手扣住她的手腕,右手反拧她的胳膊——这是护卫商队时练出的擒拿术,专克撒泼挣扎的敌人。张皇后被反剪着按在地上,玉玺“哐当”一声掉在金砖上。李豫连忙弯腰捡起,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灰尘。肃宗看着眼前的一切,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他伸出手,颤巍巍地喊道:“豫儿……倓儿……”
李豫和李倓连忙走到龙床前,一左一右握住肃宗的手。肃宗的手冰凉,却带着一股力气:“皇后……越王……谋逆……已除……”他看着李豫,眼神里满是嘱托,“你……登基后……要信任你弟弟……重用郭令公……守好……守好大唐的江山……”
“儿臣记住了,父皇。”李豫含泪点头。肃宗又看向李倓,声音带着愧疚:“当年……是父皇错怪你……西域……就交给你了……大唐的西大门……不能丢……”
“父皇放心,儿臣定不辱使命。”李倓的声音也有些哽咽。肃宗的手慢慢垂下,眼睛永远地闭上了,胸口的起伏彻底停止。殿内一片哭声,李德全趴在龙床边,哭得撕心裂肺;李豫将头埋在父亲的手背上,肩膀微微颤抖;李倓站在一旁,望着父亲的遗体,指节攥得发白——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大唐的重担,就落在了他和兄长的肩上。
张皇后被捆在殿柱上,看着肃宗的遗体,忽然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李亨,你赢了……可我没输!你们兄弟俩……守不住这江山!”李倓走到她面前,眼神冰冷:“皇后娘娘,你不必操心这些。西域四镇的将士,会守住大唐的西疆;郭令公和李太尉,会安定中原。你和你的党羽,只需要等着接受大唐律法的制裁。”
他转身走出寝宫,对候在外面的程元振下令:“传我命令,封锁长安各城门,严禁任何人进出;派人去河中府和临淮,告知郭令公和李太尉,长安已平,请他们速派使者来京;另外,将张皇后、越王李系等人的罪证整理出来,明日一早,昭告天下。”
程元振连忙躬身领命:“末将遵令。”李倓抬头望向天空,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一夜的宫变终于结束,血腥味和火药味渐渐被清晨的微风吹散。他看到李豫从寝宫里走出来,脸上虽有泪痕,眼神却格外坚定——那是属于帝王的眼神。
“三弟。”李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父皇的后事,还有登基大典,都需要你帮我。”李倓点头:“兄长放心,我会留在长安,直到一切安定。但西域的防务,也不能放松,我已让陈忠密切监视大食军的动向,郭昕在安西也准备好了。”
两人并肩站在紫宸殿的台阶上,看着远处的丹凤楼,太阳正从地平线上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了整个长安。一场围绕着皇权的风暴已经平息,但属于大唐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吐蕃的窥伺,大食的野心,藩镇的割据,都在等待着这对兄弟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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