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义集,人民军临时招待所(一处收拾干净的大院)。
陆鸣推门而入,看到嘎达赫特正坐在炕沿上,手里捧着一个粗瓷大碗,呼呼地喝着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脸上带着满足的红晕。看到陆鸣进来,他连忙放下碗,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被草原风沙磨得有些发黄的牙齿。
陆鸣安答!你来啦!嘎达赫特的汉语虽然生硬,但语气里的热情和轻松却是难以掩盖的。他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仿佛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兴奋不已。
听到嘎达赫特那略显生涩却又充满真诚的问候声,陆鸣不禁微微一笑。他快步走上前去,同样用亲切而友好的口吻回应道:嘎达赫特安答!几天不见,现在的你比刚看见你的时候还要饱满啊!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表示自己对他的欢迎与关怀之意,并随即在其身旁坐了下来。
紧接着,陆鸣关切地问道:在这里生活得是否还习惯呢?如果有任何不便之处,或是心中存有何种念头、想法,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向我倾诉哦!言语间透露出对嘎达赫特无微不至的关心之情。
面对陆鸣如此真挚且体贴入微的询问,嘎达赫特激动万分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一吐为快:习惯!实在是太习惯了!他感慨万千地说道,陆鸣安答,实不相瞒,自从我活了三十多年,可从未像近几日这般舒适惬意过!这种感觉简直妙不可言!
“在这里啊,再也不必每天跟随着草场四处奔波劳累啦,也无需忧心忡忡地害怕白色灾难或者黑色灾难突然降临,导致我们的牛羊全部死亡殆尽!而且呀,完全用不着去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讨好头人和那些贪婪无度的收税官们呢!”
“只要大家愿意付出辛勤努力,踏实地埋头苦干就行啦!这样就能品尝到热气腾腾、美味可口的饭菜哦!不仅如此,还可以领取到应得的工钱呢!夜幕降临时分,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温暖如春的炕头上进入甜美的梦乡哟!这种生活……简直如同沐浴在长生天赐予的无尽福泽之中一般美好无比!”
“而在原来的部落里面嘛……哎……真可谓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税收收到骨头里’啊!全年三百六十日,风餐露宿、含辛茹苦饲养大的牛羊群,其中超过一半以上都必须乖乖上缴给那帮可恶的头人们当作苛捐杂税!剩余下来寥寥无几的部分,甚至连维持一家老小基本生计所需的口粮都难以满足!哪里比得上现在这个地方好哇……在这里工作干活儿都是实实在在地为自己谋福利呢!内心感觉特别安稳踏实!”
“最重要的是…”嘎达赫特的声音低沉了一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触:“在这里…我感觉自己像个‘人’!你们的人,从军官到普通兵,都对我们客客气气的,说话都带着笑!不像在部落里…我们这些普通牧民,在头人老爷眼里,就跟会说话的牲口差不多…”
听着嘎达赫特朴实无华却发自肺腑的话语,陆鸣的心中也充满了欣慰。他知道,这就是最生动的对比,也是最有力的宣传。
“安答,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陆鸣真诚地说,他话锋一转,决定趁热打铁,进行更深层次的思想启蒙:“不过,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在部落里,你们辛苦劳动,却吃不饱穿不暖?为什么头人老爷什么活都不干,却能吃香的喝辣的?为什么在这里,就能不一样?”
“为什么?”嘎达赫特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这…长生天安排的吧?或者…头人老爷的命好?”
“不,安答。”陆鸣摇了摇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这不是命,也不是长生天的安排。这里面,有一套道理。我问你,你知道什么是‘阶级’吗?知道什么是‘剥削’吗?”
“阶级?剥削?”嘎达赫特一脸茫然,这两个汉语词汇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努力地思索着,猜测道:“阶级…是不是像汉人修建的房屋一样?一层一层的?剥削…听着像剥皮抽筋…是一种很厉害的刑罚吗?”
陆鸣听了不由得笑了起来,但他并没有嘲笑嘎达赫特的理解。相反,他觉得这个比喻虽然粗糙,却意外地形象。
“安答,你这个‘楼梯’的比喻,很形象!”陆鸣鼓励道,他拿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的浮土上画了一个简单的金字塔形状:
“你看,这个社会啊,就像一个大帐篷,或者像一座山。”
“最下面这一层,最宽,人最多,就是像你这样的普通牧民、像晋省那些种地的农民、还有手工业者…你们辛苦劳动,创造了所有的财富,却住在最底层。”
“往上一层,人少一些,就是那些小头人、王庭税吏、还有官府的小吏…他们管着你们,从你们身上捞油水。”
“再往上,人更少,就是大的部落王、贵族、还有像方劲松那样的大官…他们地位更高。”
“最顶上,尖尖的,只有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就是像咄吉可汗、还有大康的皇帝!”
“这一层一层的,就是‘阶级’!”陆鸣用树枝点了点那个金字塔:“站在越高层的人,权力越大,占有的财富越多!而站在最底层的人,就像你说的,干活最多,得到的却最少!”
嘎达赫特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那个简单的图形,又抬头看了看陆鸣,似乎有点明白了:“哦…就像我们部落的大帐…可汗住在最中间最高的金顶子下面…我们这些普通牧民,只能住在外围的破帐篷里…”
“对!就是这个意思!”陆鸣赞许地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那‘剥削’是什么呢?”
“‘剥削’就是…站在上面这些层的人,特别是最上面那几层的人,他们自己不劳动,或者只干很少的活,却通过权力和规矩,强行把你们这些最底层的人创造出来的大部分财富,都拿走了!”
“比如,你们辛辛苦苦养的羊,头人说要交税,就牵走了一大半!这就是剥削!”
“晋省的农民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地主说要交租,官府说要纳粮,就把一大半都拿走了!这也是剥削!”
“这种不合理的、抢走你们劳动果实的行为,就是‘剥削’!它不像剥皮那样流血,但它慢慢地吸干你们的血汗,让你们永远翻不了身!”
嘎达赫特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愤怒和醒悟的神情。他猛地一拍大腿:
“我明白了!陆鸣安答!”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些最底层的牧民、农民!就是被上面那些‘阶级’!给‘剥削’了!”
“怪不得我们老是吃不饱!怪不得头人老爷啥也不干还那么肥!原来我们的羊肉、奶疙瘩,都被他们给‘剥削’走了!”
“对!没错!就是这样!”陆鸣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为嘎达赫特能如此迅速地理解这些本质问题而感到高兴:“所以你说!我们这些被剥削的人!该不该联合起来?该不该反抗?”
“该!太应该了!”嘎达赫特霍地站了起来,脸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凭什么他们就能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凭什么我们就得世世代代当牛做马?”
“说得好啊!我的好兄弟、好朋友——安答!”陆鸣激动万分地站起身来,紧紧地握住嘎达赫特那宽厚有力的大手,仿佛这样就能将彼此间的豪情壮志传递给对方一般。
“正因为如此,咱们英勇无畏的人民军才会挺身而出,奋起反抗!我们就是要毫不留情地打倒那些欺压百姓、剥削劳苦大众的‘恶势力’和‘寄生虫’;我们就是要彻底推翻这个弱肉强食、人吃人的黑暗旧社会!”陆鸣义愤填膺地说道,眼中闪烁着坚毅而决绝的光芒。
“我们不能再做任人摆布的羔羊了!我们必须勇敢地站起来,挺直腰板儿,跟那些不可一世、作威作福的家伙们展开一场生死较量!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们不再是被压迫的对象,而是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主人!我们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世人:翻身奴隶把歌唱……”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陆鸣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嗓音,声音如同惊雷般在空中回荡。
“翻身奴隶把歌唱……翻身奴隶把歌唱……”嘎达赫特喃喃自语道,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每念一次,他的眼神就越发明亮,宛如夜空中璀璨夺目的星辰。此时此刻,一股从未有过的觉醒与力量如潮水般在他心底翻涌不息,令他整个人都变得热血沸腾起来!
这简短的一次对话,如同一颗火种,点燃了嘎达赫特心中关于阶级和解放的最初的火焰。而这火焰,必将通过他和像他一样的积极分子,逐渐蔓延到更多室韦降兵的心中,最终形成燎原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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