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黑色轿车漆黑锃亮,男人西服革履,黑发浓密,玉树临风。段越急走几步,上前给来人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又狠狠捶上一拳,说:“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你早来,还是磨蹭到现在,吃喜酒还这么磨叽!”
男人回他一拳,呵呵笑道:“大哥,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我今天早上还在外地出差呢,这紧赶慢赶的,跑了三百多公里回来参加你的婚礼,路上还堵车,我比你急多了!”
段越拉着他的手给景萱介绍:“钟锐,大学里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也是我最好的哥们。商界奇才,成功人士。”又对钟锐介绍:“景萱,我老婆。”
钟锐夸张地拉住景萱的手不放,连声感叹:“紧赶慢赶,还是晚了,美女怎么都让你段越给拐了?嫂子,下次有像你这样的仙女,可得给我留着啊。”
段越在身后踢他一脚:“就你贫,没个正形。”
景萱大笑。夸赞女人的美貌,往往比夸赞她的聪明智慧更能深入其心。
喧闹的马小腾却忽然安静,痴痴地用目光将钟锐送走,还兀自愣着。从里面出来的曾阿弥上前拍她的头:“别花痴了,人家都走半天了!”马小腾才缓过神来,脸上泛起可爱的红晕。跟过来的许诺看着她笑:“手下留情啊,你可是有家的人,别看到帅哥就迷。”
几个人正说笑,忽见江若禅拉着一个男人过来:“来来来,介绍一下:展宽,是景萱的忠实粉丝。央求我好多次了,非要来参加你们的婚礼。”
展宽把一个红包塞到景萱手里,微笑握手:“美女作家,仰慕已久,今日终于得以一睹容颜,荣幸之至。”景萱刚要道谢,江若禅已在身后拍了他一掌,讥讽道:“酸不酸啊你?”
景萱看着这个个头不高,稍显单薄的中年男人,心里暗想:原来这就是江若禅常常念叨的那个蓝颜知己展宽,据说此人吟诗赋词出口成章,功夫了得。可此刻单看外表,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而已。但看两人的亲密程度,绝非一两日的交情。
景萱看展宽走远了,在后面扯一下江若禅的衣袖,嘀咕道:“私藏帅哥,该当何罪?”
江若禅鼻子哼了一下,鄙夷地说:“严重怀疑你的审美眼光,他也能算帅哥?又瘦又小,像个猴似的。”
马小腾也凑过来,嬉皮笑脸地问:“大姐,老实交待,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江若禅红了脸,啐了她一口:“瞎说什么呢?我们可是纯洁的同志关系。”
几个女人心照不宣地互相挤眼睛,一起起哄:“哦,哦,哦!”江若禅装作没看见,指挥灯光摄影去了,任由她们八卦去。
婚礼按程序进行,喷彩带,撒花,江若禅致结婚词,新人父母上台。景天成特意为女儿的婚礼准备了演讲稿,他养女儿30年,其中滋味,无以言说。今天终于把女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他又是高兴又是伤感。
景天成站在台上,激昂陈词:“各位亲朋,各位来宾,今天是小萱和段越大喜的日子,能看到他们有这一天,我很高兴。小萱在我身边呆了30年,也是在我手心里长大的。这孩子和别人不一样,她经历了很多常人无法承受的坎坷和痛苦,能走到这一天,不容易……我为有这样的女儿,感到骄傲……”景天成的泪溢了出来,哽咽难言。景妈也流泪了,两位老人紧紧牵着手,注视着花容月貌的女儿和英俊挺拔的女婿,努力想笑,泪却越流越多。或许,在这一刻,没有人能体会他们内心的滋味。
景萱心中也是百味陈杂,泪流满面,段越紧握她的手,用纸巾小心地为她擦泪。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曾经走过一段怎样艰辛的道路,他的心和她一起,在疼。
就在这时,现场忽然一阵骚动,众人纷纷往门口望去。就见一黑脸老汉,虎步生风,直奔台上而来。
正是段越的父亲段正伟。
段正伟又黑又壮,黑煞星般往台上一杵,景萱和段越呆了,江若禅呆了,景天成也呆了。只见段正伟上前,二话不说,拽住段越就走。段越拼命挣扎,急得满脸通红,大嚷:“爸,你要干吗?”
段正伟头也不回:“带你回家。”
段越急得几乎哭出来,一连串地喊:“爸,我在结婚啊,你搞什么呢?爸爸爸……”
段正伟的手攥得更紧了,嘴里破口大骂:“你这忘恩负义的兔崽子,老子吃苦受累养大你,砸锅卖铁供你读大学,容易吗?你倒好,一转身给别人当儿子去了……”
众人没见过这阵势,愣愣地眼看着段家父子大闹婚堂,都傻了眼。还是江若禅反应快,赶紧跑过去拦在路中间:“老伯老伯,有话好好说,他是新郎官呢,你把他拉走,这婚礼还怎么办下去?”
段正伟大喝一声:“说个屁,我就是让他办不下去!没你的事,给我让开!”
景天成眼角还挂着泪,目睹此景,也顾不得许多,冲了过去,横马立刀拦在当中,拉住段越的另一只手,咬牙切齿地喊:“段正伟,你别给脸不要脸,段越现在是我的女婿,你想带走,也没那么容易。”
两个人各自发力,可怜段越瘦弱的小身板,在俩爹的强拉硬拽之下,几乎散了架。
景萱彻底傻掉了。她昨天晚上想了那么多可能发生的意外,独独没有这一种——她的新郎,被劫持了。她亲眼目睹这场闹剧,悲愤交加,满脸是泪,大喝一声:“你们都给我放下!”
景天成在女儿的哭喊中先松了手,段正伟看着景萱,这是他第一次与他的儿媳妇相见。景萱坐在轮椅上,端庄,优雅,梨花带雨,却柔中携刚,与他相像中的完全不一样。此刻,她毫不胆怯地直视着他,目光倔强,坚定,不怒自威。
段正伟心里筑起的那条固执的大坝,像忽然被水浸泡过一样,刹那间溃不成军。在景萱的怒视之下,他讷讷地松开了手。
景萱滑动轮椅,上前将段越拉过来,一字一顿嗓音清亮地说:“他是我的男人,谁也没有权利将他拉走,除非,他自己不愿意和我结婚。”她再次将目光转向段正伟,声音平和地说:“爸,如果您愿意认我这个儿媳妇,那我也尊您一声爸。如果您不愿意,您也可以保留您的意见。但段越32岁了,他有选择自己人生伴侣的权利和能力,当然也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所以,我希望您不要干涉我们的婚礼,如果愿意,请您坐下来,喝一杯喜酒。”
景萱一番话不急不缓,铿锵有力,却字字掷地有声。段正伟脸上一阵红一阵紫,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愣着。片刻后,江若禅带头鼓起掌来,宴席上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4.沦为剩女
是的,段正伟如此强烈地反对儿子的婚事,并不顾脸面上演闹剧,正是因为景萱的腿。
景萱和时下那些高学历高收入高智商长相通常也不差的白领剩女不一样,她没有高学历,高中尚未毕业;没有正经职业,为报刊码字为生,收入中等;智商也不算高,看到数字就迷糊,过个立交桥会迷方向;长相倒温婉可人,个儿不高,黑发如瀑,笑起来时一双丹凤眼弯弯的,很有亲和力的那种。
这些也都不算什么,关键是,景萱的腿。13年前,17岁的高二女生景萱,在过马路时,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将景萱的后半生,从此禁锢在轮椅上。一双好好的腿,成了摆设,再也走不了路。
后来景萱常想,如果那个下午她没有去图书馆而去看了电影,如果她去图书馆走了另一条路,如果她没有在那条路上巧遇同学聊了一会儿天,如果那个出租车司机没有拉一个急着赶飞机的女人,如果他没有中途被交警罚款心情沮丧……那么,她的人生也许会是另一番模样吧。
可是没有这样的假设,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景萱只能接受这样的人生,对全球每年一百多万死于马路杀手的人而言,景萱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毕竟,除了一双不能走路的腿,她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慧敏的大脑,灵巧的双手,丰富强大的心灵,只不过,她要借助轮椅生活。
后来景萱在网上看到一句话:命运就像强奸,如果无力反抗,那就学会享受吧。那时候的景萱,已经走过了最初的绝望和沮丧,开始学会适应生活,并准确地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写作。
景萱为那句话深深叹服。生活其实就是一种态度,忍受和享受,虽然都是受,得到的快感却是不一样的。既然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不索性来学会享受这人生的种种欢愉?
景萱在电脑上为报刊码字,写些亲情爱情感悟的小文。原以为能自力更生糊口度日已经不错,没想到随着名气的提升约稿不断,收入竟也不错。28岁那年,景萱做了人生第一件重要的事,在这个城市房价飙升之前,用自己积攒的稿费,买了一套90平米两居室的房子。这个英明睿智的决定,为她日后的婚姻,奠定了相当好的基础。
景萱不是没谈过恋爱。
那是她刚开始写字的第二年,因为隔三差五地在晚报上发一些情感类的小文字,她的名字被一个叫陈安的男人留意。后来,陈安通过编辑曾阿弥拿到了景萱的电话,和她取得联系后,第一次见面,陈安送上的礼物竟是一本收集了她所有文章的剪贴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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