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长安城的秋天
长安城的秋意,是浸在骨子里的。风掠过朱雀大街两旁的老槐,卷起枯黄的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又被往来的马蹄踏碎,化作一地细碎的愁思。皇城根下的太极殿,檐角的铜鹤昂首挺立,一夜之间便覆了层薄薄的霜,晨光里泛着清冷的白,像极了这世道的凉薄。
李渊尚未称帝,大兴殿的龙椅还空着,却早已没了昔日主人的气息。他每日辰时准时踏入这座隋室旧殿,一身玄色常服,腰间束着玉带,虽无龙袍加身,那缓步走上阶时的沉稳,落座于御座(龙椅旁特设的座位)时的目光扫过,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紫袍、绯袍、绿袍、青袍,按品级高低排开,垂首而立,鸦雀无声。殿外的漏刻滴答作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提醒着这权力更迭的肃穆与沉重。
杨侑被尊为“太上皇”,这名号听着尊贵,实则不过是体面的软禁。他迁居到城西的别宫,那地方曾是隋帝的一处行宫,亭台楼阁、花木池沼一应俱全,却处处透着萧索。伺候的宫人依旧恭敬,每日的膳食也未曾短缺,只是再无人来向他奏报国事,窗外的秋蝉叫得再响,也掩不住殿内的寂静。他偶尔会站在廊下,望着远处皇城的方向,眼神空茫,像个迷路的孩子。曾经的九五之尊,如今连宫门都踏不出去,这世上最锋利的,从来都不是刀剑。
韦若曦作为李世民府中的记室,入宫递送文书成了常事。这日清晨,她换了身素色襦裙,外罩一件月白半臂,头发梳成简单的双环髻,仅用一支碧玉簪固定。春桃在一旁替她理了理衣襟,小声道:“小姐,这大兴殿规矩重,您可得仔细些。”
韦若曦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的文书匣。匣子里是李世民连夜整理的关于关中防务的条陈,字迹力透纸背,带着少年将军的锐气。她深吸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踏入这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宫殿,心中难免有些波澜。穿过一道道宫门,朱红的漆、鎏金的钉,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辉煌,可那斑驳的漆皮、墙角的蛛网,又泄露出王朝更迭的仓促与狼狈。
引路的内侍脚步轻缓,穿过太极门,便到了大兴殿外。殿门大开着,一股庄重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韦若曦定了定神,跟着内侍迈过门槛,殿内的景象豁然展开——高高的阶上,李渊端坐于御座,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两侧的百官也纷纷侧目,有好奇,有审视,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视。毕竟,这殿堂之上,从未有过女子递送文书的先例。
韦若曦敛衽行礼,动作标准而流畅,是在家中无数次练习过的。她垂着眼帘,声音平稳,没有丝毫怯场:“民女韦若曦,参见唐公。”
李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这女子身量中等,容貌清丽,算不上绝色,却自有一种沉静的气度。他想起前几日世民的举荐,说韦冲之女不仅胆识过人,在兴洛仓立下大功,更兼通文墨,心思缜密。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你就是韦冲的女儿?”李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在大殿中回荡,“兴洛仓之事,多亏了你。”
韦若曦微微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唐公谬赞。兴洛仓之胜,乃是唐公运筹帷幄,将士们奋勇杀敌之功,民女只是恰逢其会,尽了绵薄之力。”
李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有功不骄,难得。他抬手示意:“起来吧。”
“谢唐公。”韦若曦起身,依旧垂手而立,姿态恭谨。
“世民说你字写得好,心思也细,”李渊缓缓道,“往后府中的文书,便多劳你费心了。”
“民女遵命。”韦若曦应声,声音清亮。
李渊点点头,不再多言,转向身旁的侍臣:“宣吏部奏事。”
韦若曦知道这是让她退下的意思,再次行礼,然后捧着文书匣,转身缓步退出大殿。直到走出太极门,远离了那片肃穆的气场,她才长长舒了口气,后背竟已沁出一层薄汗。
阳光正好,透过宫墙的窗棂照进来,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穿过回廊,带着淡淡的桂花香。韦若曦站在廊下,望着远处飞翘的檐角,心中百感交集。这座宫墙,曾是多少女子的牢笼,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便是她们一生的轨迹。可刚才,在那座象征着权力巅峰的大殿里,她一个女子,不仅得到了唐公的认可,还被委以处理文书的职责。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她忽然觉得,这宫墙虽高,却也并非密不透风。至少在这里,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她似乎看到了一丝对女子的尊重,一丝打破陈规的可能。握紧手中的文书匣,她的脚步轻快了许多。
回到秦王府时,已是巳时。秦王府原是隋室的一处国公府,李渊入关后,将其赐给了李世民,因李世民被封为秦国公,府邸便改称秦王府。府中虽不及皇宫奢华,却也轩敞雅致,透着一股年轻主人的活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韦若曦刚在自己的书房坐下,春桃就端着一碗热茶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小姐,您可回来了。刚才平阳昭公主府里派人来了,说请您过去一趟,让您回来就赶紧去呢。”
韦若曦有些意外。平阳昭公主李秀宁,是李渊的第三女,李世民的姐姐,也是这乱世中一位传奇的女子。她自幼不爱红妆爱武装,李渊起兵后,她在关中散尽家财,招募义军,亲自领兵作战,麾下有一支精锐的“娘子军”,为大唐定鼎关中立下了赫赫战功。韦若曦虽久闻其名,却只在几次府中宴会上远远见过,并未深谈,不知今日为何突然找她。
“可知是何事?”韦若曦接过茶碗,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来人没说,只说公主有要事相商。”春桃答道,“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在府门外等着呢。”
韦若曦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替我取件素色披风来,外面风大。”
片刻后,韦若曦坐上了前往平阳昭公主府的马车。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长安的街道上,透过车帘的缝隙,她看到街两旁的店铺渐渐多了起来,行人也比刚入关时多了不少。经历了战乱的长安,正慢慢恢复着生机。
平阳昭公主府与秦王府风格迥异。刚进府门,就看到几个身着戎装的女兵正在演练刀法,招式凌厉,动作整齐划一,呼喝声震得人耳膜发颤。往里走,沿途不时能看到女兵的身影,有的在擦拭兵器,有的在搬运粮草,还有的在沙盘前低声讨论着什么,个个精神抖擞,眼神里透着一股英气,完全没有寻常女子的娇柔。
引路的侍女将韦若曦带到后院的一处庭院。院中没有繁复的花木,只在角落种着几株松柏,显得简洁而刚毅。李秀宁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兵书,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劲装,长发束成高马尾,用一根红绸系着,见韦若曦来了,立刻放下书,笑着招手:“若曦妹妹,快来坐。”
李秀宁的笑容爽朗,带着一股军人的直率,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韦若曦走上前,行礼道:“见过公主。”
“不必多礼,坐吧。”李秀宁指着对面的石凳,“我这府里没那么多规矩,你随意些。”
韦若曦在她对面坐下,侍女奉上茶来。她看着李秀宁,只见她眉眼间英气勃勃,却又不失女子的温婉,心中暗暗佩服。
“我听说你在整理隋室的旧档?”李秀宁率先开口,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探寻。
“是,”韦若曦点头,“二公子(李世民)说,整理些前朝的户籍和赋税文书,或许能更清楚地了解关中的民生状况,也好因地制宜,制定对策。”
“做得好。”李秀宁赞许地点头,放下手中的茶盏,“乱世之中,最要紧的就是了解百姓的需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她顿了顿,继续道,“你在整理时,若发现有什么不合理的赋税制度,或是百姓的难处,都可以告诉我,我禀明父亲,也好及早改革。”
韦若曦心中一动。她没想到李秀宁竟如此关注民生,而且愿意倾听她一个年轻女子的意见。她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公主,不瞒您说,我这几日整理文书,确实发现了一些问题。”
“哦?你说说看。”李秀宁来了兴致,身体微微前倾。
“隋时推行的‘租庸调制’,”韦若曦缓缓道,“以人丁为本,租、庸、调分别征收粮食、劳役和布帛,看似条理分明,兼顾了国家所需。但细细看来,却有诸多不妥之处。尤其是对孤寡老人和失地农户,依旧按正常标准征收重税,许多人根本无力承担,只能背井离乡,四处流亡。”
她拿起桌上的一份抄录的文书副本,指着上面的数字:“您看这里,去年关中大旱,许多农户颗粒无收,田地也因缺水而荒芜,可赋税却一分未减。有一户人家,男丁因战乱去世,只留下一个老母亲和年幼的孩子,官府依旧上门催缴,最后……最后只能卖了唯一的破屋,流落街头。”
说到这里,韦若曦的声音有些低沉。那些泛黄的文书背后,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一段段悲惨的遭遇。她在整理时,常常对着那些数字出神,仿佛能看到无数百姓在苛政下挣扎的身影。
李秀宁的眉头渐渐皱起,眼中闪过一丝痛惜:“这些事,我也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竟严重到这种地步。隋朝的灭亡,与其说是亡于战乱,不如说是亡于失了民心啊。”她深吸一口气,看着韦若曦,“你有什么想法吗?”
韦若曦抬眼,见李秀宁眼中满是真诚,便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思考说了出来:“我曾读过些汉初的史书,汉初经历秦末战乱,民生凋敝,汉高祖便推行‘轻徭薄赋’之策,让百姓休养生息,才渐渐恢复了国力。或许,我们可以效仿一二。”
她顿了顿,详细说道:“比如,对孤寡老人、孤儿等无依无靠者,免征全部赋税;对因战乱、灾荒而失地的农户,减免一半赋税,等他们重新开垦土地,安定下来,再恢复正常征收。这样一来,既能让百姓喘口气,也能吸引那些流亡在外的人回乡,重新耕种,恢复生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返入无限 你是我最好的归宿 和死对头关进合欢门啊啊啊! 家族复兴之路(科举) 和听障糙汉闪婚后 非正常人类同居日常 女配勾勾手,反派大佬通通有 学渣通神之路 榴莲味的星光 我所在的修仙世界是弱智ai写的 我守护的女主竟然是男的[穿书] 你惹她干嘛?她敢徒手揍阴天子 幻天塔主:重生即无敌 人皮子的异世界讨封 凡人修仙他镇守女宿舍斩妖除魔 同越:白厄,为了翁,成为大君吧 总裁,你女儿干嘛总叫我叔叔 灵异故事大会 旺夫小胖妻 不见当年秦始皇[嬴政水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