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三哥小时候被一对善良的日本夫妇收养,至今下落不明。爹娘都死了,是去年这个时候被关东军杀死的,就在东大屯我家院子里。”
亚美低下了头,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战争使你失去了那么多亲人,我替你难过。”亚美小声说。
高铁花接着说:“俺爹娘一辈子与世无争,脾气好极了。特别是俺娘,从未与别人红过脸。在他们死后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我觉得生活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心里除了仇恨,没有别的。如果不是还有两个哥哥活着,我真不知怎么办好。那时候,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有朝一日一定要亲手杀死参与大屠杀的关东军,为爹娘报仇。”
亚美走过来,握住高铁花的手说:“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后来变坏的,包括那些参与大屠杀的士兵。那些人在国内的时候并不是那样,他们家里也有年迈的父母,也有兄弟姐妹。面对活生生的老人和孩子,说杀就杀,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即使禽兽也不该如此呀!有时候……我真替他们羞耻……这些罪孽是无法救赎的。”
亚美说不下去了,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两个女人对视着,沉默了好半天。亚美说:“日本人在国内接受的教育就是忠于天皇,要有武士道精神。在他们眼里,到中国作战、杀人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甚至认为他们来中国是帮助中国人统一,把中国从欧美的压迫中解放出来,实现大东亚共荣。”高铁花说:“可你知道日本士兵究竟做了些什么吗?他们把杀人当作游戏,把强奸当作一种快乐。我亲眼看见他们把中国妇女强奸杀死后,还要在下边插上高粱秆或玉米棒作为羞辱……这就是所谓的共荣。”
高铁花说到这里,因气愤而握紧了双手。大召亚美不但手被她捏得生疼,而且感到精神也被她捏垮了。她的脸色非常难看。
高铁花看在眼里,怕自己的话语伤害到她,便勉强笑笑说:“当然了,像你这样的日本人也真是难得。你不但冒生命危险救下我哥哥,还把他送到城里的诊所里治伤。所以说,关东军代表不了所有的日本人,我会永远感激你的。”
亚美凄然地说:“那没什么,面对死亡和不幸,我没别的选择……我毕竟是个护士。”
“不……你完全可以不那么做,这也许就是一个人的本性吧!”
“一个人的……本性?”亚美若有所思地重复这句话,“如果抛弃国家和民族的观念,那人……就只有善恶了……对吗?”
高铁花说:“我知道你们日本人国家和民族观念都很强,可你知道关东军接到大本营放弃满洲的命令后,是怎样制定在华日本人的遣返政策的吗?“
“怎么制定的?”亚美急切地等待高铁花说下去。
高铁花说:“乘车遣运的顺序是:关东军家属;官吏及其家属;国策会社职员及其家属;再到一般日本人。根本没有提到你们开拓民。在这些高人一等的日本人逃亡的时候,关东军士兵甚至用刺刀驱赶其他日本人,以免挡住他们的去路。”
“啊……”亚美大吃一惊。
“还有,他们还鼓动来不及逃亡的下等侨民,与入城的苏军进行巷战。每人发他们一支枪,要他们决战到死。这些被鼓动的日本侨民,包括中小学生,还有女人,都走出家门,现在正在长春大街上挖战壕呢!他们还在高呼‘皇国兴废在此一举,一心一意击退宿敌,皇军万岁,大东亚共荣圈万岁’。”
亚美听得有些傻了,她松开铁花的手,跑到窗前,呆呆地望着窗外。
“这就是所谓的‘大日本帝国’,所谓的‘大和民族’。你想一想,这是谁的帝国?谁的民族?”
大召亚美趴在窗户上,呜呜地哭起来。
43
高岩他们乘坐的火车突然在江边停下来,“咯噔”一下,吓了人们一跳。好像灾难突然降临了。小雪扑到高岩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高岩心里一震,觉得这位孤苦伶仃的姑娘,已经受不了半点儿刺激了。火车的工作人员从这节车厢串到那节车厢,大声宣布:“为了阻止苏联人进攻,昨天晚上关东军已经把江桥炸断了!”
人们开始恐慌起来,有人大声说:“这个时候苏联人打过来,我们就全完了!”
这时,一个列车员又传达了车长的话:“火车不能再往前走了,大伙要么走着去哈尔
滨,要么就跟列车重新回到佳木斯。”
车上所有的人都决定徒步去哈尔滨,几乎没有一个愿意再回佳木斯的。一阵骚乱以后。列车里空空如也,逃难的人们四散而去。
高岩拽着小雪,小雪拽着园田早苗,步入一条小道。“光政哥哥,我们去哪儿?”小雪不住地问。到一个僻静处,高岩停下来说:“走这条小路去哈尔滨,最多只要大半天的时间。小雪,如果你们觉得累,咱们就慢点儿走。”小雪和园田早苗几乎同时说:“没关系,我们能行。”小路在一个山脚处拐弯,地方一下子变大了,一个日本人的开拓村豁然出现在眼前。然而,就在要进村之前,他们被一片死寂所震撼。
他们停在那里,不敢向前迈步。这个看起来曾经红红火火的村子,现在静得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大气都喘不出;又像是隐藏着牛鬼蛇神,埋伏着千军万马,充满着阴森森的杀机。看四外,农田业已耕种,花草已经殷实,地面上仿佛刚刚留下人的脚印。可村子上空却被浓重的死气笼罩着,连一丝炊烟都看不到。
小雪发着颤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连一个人都看不见?”
高岩不屑地一笑,说:“我们去看看。别怕,跟着我。”
于是,他们手拉着手,小心谨慎地向村子走去。街道两旁的房子都紧闭门窗,好像从来没有生灵光顾过;又像每扇门窗都有可能猛然洞开,或伸出利爪,或飞出利剑。总之,令人毛骨悚然。
高岩说:“这里的人已经把村子遗弃了。”
小雪低声说:“真像噩梦刚刚开始。”
园田早苗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小心地四下张望,长出一口气说:“如同世界的末日。”
高岩开玩笑说:“我好像觉得,自己很不幸。或者,十分幸运。真想回到妈妈的肚子里去。”
园田早苗哇的一声:“你在和鬼魂说话吗?”
高岩说:“这里还能有谁?好了,待我前去探个究竟,我活要见人,死要见鬼。”
高岩刚想前去,园田早苗突然驻足说:“不必了,这里好像发生过鼠疫或霍乱。”
高岩说:“不,即使真的发生鼠疫或霍乱,也该有一个能喘气的人。再说,他们的门上并没有标志。”
突然,小雪惊叫道:“瞧!你们看!”
高岩和园田早苗顺着小雪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水井的旁边倒挂着一个人。
高岩觉得周身倏地一下,毛发瞬间竖起来了。他稳定一下自己,示意她们俩站住别动,然后自己一步一步向水井走去。站在井口往下一望,见井里填满了尸体。高岩大喊一声,“天哪!这里的人都自杀了!”
随后,他们把全村的井都走了一遍,发现里面全都填满了尸体。小雪吓得浑身发抖,坐在一块石头上再也不想动了,死死地抓住高岩的手,也不想让他再动。园田早苗推开一家院门走进去,看见院子里躺着两个女人和三个孩子,她俯下身去看了看,便冲外面大喊:“氰化物中毒!”高岩拽着小雪向这里跑来,园田早苗继续说,“看来全村人不是投井自尽,就是服毒自杀。而且……几乎都是女人和孩子。”
小雪把目光从远处收回,说:“还有被烧死的,那边有几间房子被烧毁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园田早苗看着这些尸体,喃喃道:“最终让女人和孩子来殉葬……这是世界上最无耻的战争!”
高岩气愤道:“这些狂妄一世的关东军,他们除了杀掉别人的女人和孩子,再让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自杀,他们还干了什么?”
从这个村子出来,他们都换了心情,残酷的死亡洗礼了他们的灵魂,几乎模糊了对生命意义的思考。甚至对自己生命的存在都感到一片茫然。好在理性告诉高岩,自己所做的正是为了改变这一切。
很快,他们恍恍惚惚地钻进一片原始森林。
高岩觉得,人一旦进入原始森林,就显得像一片落叶一样渺小。天大地大,好像一下子都浓缩在这里,神秘而空旷,宁静而野蛮。他们在树林里走着,不再言语。被这种气氛笼罩着,心里沉甸甸的。一只叫声悦耳的鸟,跟着他们,从这个枝头落在那个枝头,充满好奇地关注着他们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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