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悠悠大抵是不会哭闹,更不会尖叫撒泼,甚至连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那些加在她身上的事,她即便难受,也只是默声忍着。
直到薛淮山要去国都建安。
那时,他写给国君的信笺已经得到了回音。
阮悠悠写了一封休书,准确来说,应当是刻,她常在竹简上刻字。
那是一个夏末初秋的傍晚,窗外有细微的蝉鸣,她把竹简递到他面前,郑重道:“君可再娶,与我无关。”
薛淮山握着那竹简,骨节捏出声响,缓缓问她,“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阮悠悠闻言侧过身,脱下手腕上他送她的玉镯子,她那样柔和的性子,默了一会竟是道了一句:“再不相见吧。”
他的心跳停了一瞬,复又低声问道:“悠悠,你会忘记我么?”
“不会。”阮悠悠答道:“那些高兴的日子……我会一直记着。”
她回了那个家,不过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薛淮山每月差人给她送衣食补药,他得空时也会跟着去看她一眼。还好她目盲,她并不知道他来过。
朝堂之上,薛淮山愈加得到国君器重,他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国君甚至有意将贤阳公主许配给他。
薛淮山住在建安城南的高门大宅中,每日达.官贵人如流水般上门拜访他,从前那些对他不屑一顾的贵族名士,如今见了他也多是谦和有礼。
他对贤阳公主并没有任何感觉,但她能带给他更稳固的地位,和荣极一生的富贵。
这一年的正月初八,贤阳公主便要嫁给他。
然而正月初四那一日,阮悠悠倒在了国师府东苑的台阶前。
“你会努力做一个好父亲……”这是她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轻声道:“我希望这句话是真的。”
他将她抱起来的时候,她全身已经凉透。
台阶前,原本也站了个不曾见过的绝色美人,阮悠悠倒下以后,那姑娘也再寻不到踪影……
普通人遇到这样的事,兴许会有一些疑惑和害怕,薛淮山已经顾不上害怕,他紧紧抱着阮悠悠,心想她的魂魄大概已经被勾走了。
三日后,国师府的仆从发现,薛淮山溺水而死。
建安城内一片诧然,喜嫁的红缎尚未撤下,新婚在即的新郎官便遭此厄运。
贤阳公主哭肿了眼睛,一个月以后,国君将她许配给了另一位名门贵家的世子,并且要求史官将薛淮山的名字从嘉南传记中剔除,那些经由薛淮山提出来的治国之道,被平均分配到了其他官.员名下。
从此建安城内的人,对薛淮山这三个字都有些讳莫如深。
诈死的薛淮山带着儿子回了北郡。
他从乱葬岗里寻了一具和自己相像的尸体,乔装打扮后做成了溺毙的假象,不管国君是否会发现端倪,他终其一生不会再返回建安城,为了躲避风头,五年内也不能返归家宅。
薛淮山在北郡的小镇上落了脚。
这附近的几个城镇皆是常年偏冷,镇上的人习惯用头巾遮面,只留下两只眼睛,如此一来,就能遮挡住薛淮山的脸。
他盘下一间磨坊,买了几头驴,每日接送儿子去私塾,晚上再教导他做功课。
磨坊的生意十分好,他白天很忙,并没有时间想别的事。只在晚上儿子睡着以后,会想到阮悠悠。
他从未梦见过她,他想,许是她不愿入他的梦吧。
窗外是北郡冷得泛寒的月色,沉沉永夜里瞧不见星光,他忽然想到阮悠悠给他休书时说的那句话,她说再不相见。
再不相见。
明明只有四个字,他却念了很久。
他还想起那个夏末的雨夜,她坐在窗边弹琴给他听,曲尽弦颤,她说这首曲子没有名字,只道是一曲相思绵长。倘若能让他再选一次,便是用普天之下的七国来换,他也宁愿要那间铺了竹草的柴房。
往事如滚滚东流水,哪里容得下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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