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凝成寒霜,泼在旧录音棚布满划痕的玻璃上。隔音间里,林小雨最后一个尾音如游丝般断裂,融入设备低沉的底噪,继而彻底消失。死寂。
徐明摘下监听耳机,金属的冰冷贴上汗湿的耳廓。他看向玻璃外,陈守拙枯坐如老僧,半张脸隐在调音台幽幽的指示灯阴影里,半晌,才极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就是它了。”老人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粝的岩石,“《蚀》。”
《蚀》。他们为《春逝》创作的最后一首,也是电影戛然而止的终章。没有救赎的号角,只有漫长的、与阴影同行的跋涉,却在某个不期然的停顿里,泄出一线极微弱的、类似星光的音色。
曲子录完那晚,陈守拙破天荒掏钱买了酒,不是什么好酒,辛辣呛喉。三人就着昏黄的灯泡对饮,谁也没提电影,也没提音乐。直到老人微醺,布满血丝的眼盯着他们:“这破片子,可能没人看。这歌,可能也就咱们三个,加上导演那小子,觉得它是个东西。”他顿了顿,“但东西就是东西。埋土里千年,挖出来,该是金石还是金石。”
《春逝》不出意外地“沉”了。主流院线不见踪影,只在几个国际独立电影节的“一种关注”单元亮了相,收获些礼貌性的掌声和影评人笔下“颇具实验性”、“声音设计出色”的零星评语。那个小众流媒体平台的播放量,寒酸得可怜。
但正如陈守拙所预言,金石自会发光。那家名为“回响”的欧洲独立厂牌,没有食言。他们发行的《春逝》原声数字专辑,配上精心设计的抽象封面和四国语言译文的歌词小册,悄然登陆了几个严肃乐迷聚集的平台。《疤》也被重新混音收录其中。没有喧嚣的宣发,购买者多是那些嗅觉灵敏、在信息洪流中打捞珍宝的耳朵。
乐评开始在一些深度音乐杂志和博客上浮现,用词克制却精准:“叙事性极强的配乐,将角色的内心风暴外化为音景”、“人声与器乐的对话充满张力,伤痕成为乐器的一部分”、“来自东方的、未被驯服的声音诗篇”。
版税单据第一次飘进他们邮箱时,数额小得让人失笑,却沉甸甸地真实。足够支付几个月的房租,给破旧的录音设备换两条好点的话筒线。
几乎与此同时,“声音计划”的一次内部演出,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观众。演出现场在一家书店的地下室,空气里混杂着旧纸、咖啡和灰尘的味道。台下散落着二三十个听众,大多神情专注。演出过半,徐明调试效果器时,目光扫过角落,猛地定住。
角落里坐着李曼。没有助理,没有夸张的墨镜,只裹着一条素色围巾,像个最普通的文艺中年,静静地看着台上。
那一瞬,徐明的手指在琴弦上滑了一下,发出一个突兀的噪音。林小雨的歌声也微妙地顿住,又迅速接上,像船桨划过水面,短暂涟漪后恢复前行。李曼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嘴角。
演出结束,人群散去,李曼才走过来。“比我想的还要‘硬’。”她直言不讳,目光扫过他们简单到近乎寒酸的设备,“但也更‘真’。”她留下两张名片,一张是她自己的私人联系方式,另一张,属于一个纪录片导演,名叫方哲。“他在做一个系列,关于当代中国年轻人的‘非典型’生存状态,正在找有故事、也有表达能力的主角。他觉得你们合适。看不看,随你们。”
名片被徐明随手塞进吉他盒的夹层,好几天没动。纪录片?他们本能地抗拒。那段被镜头围猎、剪辑、扭曲的记忆尚未完全褪色。
转机出现在一个失眠的深夜。徐明在“回响”厂牌的后台数据里,看到一条奇怪的留言,来自一个德语ID,留言被翻译软件转成生硬的中文:“音乐让我看见自己城市废墟的影子。你们是否知道‘逆光’在其他地方的故事?”留言附带一个链接,指向一个需要特殊方式访问的外网论坛,一个讨论全球各地文化抵抗运动的冷僻板块。
鬼使神差,他点了进去。论坛界面古旧,帖子稀少。在一个关于东亚娱乐工业操控的陈旧讨论串里,他看到了零星几个关键词的拼图:“星光计划”(《明日之星》的前身?)、“合规性审计”、“资产转移通道”、“深海”。没有完整叙述,只有知情者压抑的只言片语,像深水下的暗礁,偶尔露出一角。
“深海”?周世琛倒台后,这个词第一次以如此隐晦却具体的方式,重新出现。
他推醒身边的林小雨。
两人对着屏幕上那些闪烁的字符,直到窗外泛起青灰色。那些零散的词句,与王栋曾说过的“更深的网”,与张姐未尽的“洗……”,隐隐勾连起来,指向水面之下更为庞大幽暗的冰山轮廓。
周世琛或许只是一只被推到前台的巨兽,而喂养巨兽、并隐藏在更深处海域的,是否就是“深海”?
第二天,徐明翻出了方哲的名片。
与方哲的会面在一间堆满剪辑设备和书籍的工作室。方哲本人瘦削,眼神锐利,说话语速很快,像一台高效运转的摄像机。“我对你们的音乐兴趣一般,”他开门见山,“但对你们经历过的‘系统’碾压,以及碾压之后的选择,非常感兴趣。我想拍的不是明星传记,也不是正义颂歌。是‘之后’——当热点过去,当看客散去,当你们自己从‘受害者’或‘英雄’的标签里挣脱出来,如何重新建立与自我、与世界的连接。这个过程,可能比之前的戏剧冲突更真实,也更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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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调出一段粗剪素材,是另一个年轻人的故事,因揭露行业潜规则被全网封杀,现在在偏远小镇尝试用传统手艺谋生,镜头平静地记录他手上的茧和眼中的茫然。“我要拍的,就是这种‘幸存者的日常’。”
徐明和林小雨沉默地看着屏幕。那里面没有他们熟悉的戏剧张力,只有生活本身的粗粝颗粒,以及颗粒之下,未被完全磨灭的、细微的坚持。
“我们需要考虑。”林小雨说。
“当然。”方哲收起设备,“但请快点。真实不等人,热度更不。等你们彻底想清楚,可能已经没人关心了。”
压力以新的形式回归。不是刀光剑影的威胁,而是更柔韧、更无处不在的凝视——来自艺术的,来自现实的,来自内心深处那个未曾停歇的诘问:你们究竟要成为什么?
他们破天荒地发生了争吵,因为方哲的提议,也因为“深海”论坛带来的不安。林小雨觉得,接受纪录片拍摄,是再次将伤口暴露给未知的审视,可能引来新的、无法预料的风险。徐明则认为,如果“深海”真的存在,那么任何形式的沉默和退缩,都无济于事。况且,方哲的视角,或许能帮他们厘清自身,甚至……留下点什么。
“留下什么?供人解剖的标本吗?”林小雨情绪激动。
“也可能是路标。”徐明声音低沉,“给和我们一样,可能在黑暗里摸索的人。哪怕只是告诉他们,这条路,我们走过,前面有坑,旁边或许有岔道。”
争吵没有结果,只有精疲力竭后的暂时妥协。他们暂停了所有新作品的创作,生活陷入一种悬浮的焦灼。直到那天,王栋通过一个加密通讯应用,发来一条语焉不详的信息:“风起了,小心回旋。旧档已转‘地库’。必要时,可寻‘老图书馆’。”
旧档?是王栋收集的那些关于周世琛和更早“星光计划”的资料?他转移了?“老图书馆”又是什么?另一个“逆光”的接应点?还是陷阱?
信息如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未散,另一件事接踵而至。
李曼私下引荐的一场极为私密的小型沙龙,参与者多是圈内真正的实力派创作者和几位背景深厚的文化评论人。沙龙主题是“流量时代,艺术的坐标系”。徐明和林小雨被要求简单表演《疤》的一个片段。
表演结束,惯例的讨论环节,一位以犀利着称的乐评人忽然转向他们,问题直接得近乎冒犯:“你们的音乐,尤其是《疤》和《春逝》里的东西,有很强烈的‘受害叙事’和‘对抗性’。这是你们现阶段创作的主要驱动力吗?有没有想过,这种‘对抗’本身,也可能成为一种标签,甚至新的枷锁?当具体的敌人(比如周世琛)消失后,你们的音乐,要对抗什么?或者说,要建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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