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里面明明亮着灯,苍山这老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谢玉庵脚下走的每一步都格外留意,忽然里屋门缝大开,从里面飞出一对竹筷,伴随着一声怒吼,“滚!滚蛋!”
他就知道这老东西没动静准是想玩偷袭,筷子飞来的瞬间他便向右躲去,很是得意地冲着里面叫道:“师父,你好狠毒啊,我现在可是朝廷命官,你杀我可是得陪我一起死的。”
刚说完,他这才发觉脚下踩的石板上多了层猪油,谢玉庵是防不胜防一下子滑进远处“恭候多时”的大水缸中,极其生猛地喝了好几口水,才全身湿透地从缸里爬出,他又气又笑,最后无奈抱怨道:“老狐狸,在这儿等着我呢,果然弟子玩不过师父。”
谢玉庵像是只脱水的鱼一般,从缸里跃出,他捡起在水里泡发了的礼物,继续像个没事人一样朝里走去,在离屋还有几步时,右手一挥将礼物扔到屋中,随后才缓步走入,“大冬天的,师父想我死说一声就是,还要准备个大水缸,徒儿死不掉啊……还得带病处理公事,可怜咱们师徒情分呐!”
屋中三人夹菜的手一顿,尤其是钱如雪实在是第一次见如此狡猾的“落水狗”,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噗,对不住,你这样我有点不习惯,刚刚我们还打赌,说你会走哪边,我说……你会走右边……”
谢玉庵见屋里还坐着一大一小,又听说了打赌的事,颇有兴致地挑眉笑道:“哦?那看来钱姑娘赌赢了,不知赌注有没有在下的份?”
钱如雪眼睛下移朝着空碗里瞥去,不好意思道:“不巧,赌注是个肉丸子,现下正在团团嘴里,还没吞,要不……吐一半给你?”
谢玉庵无语地看了眼一旁吃得圆滚的小孩,摆了摆手,“谢某,不爱吃肉。”随后倚靠在柱子边上,“阿七,给我从马车里再取件衣裳来。”
“公子!”阿七进院便看见前面斜倚在柱子上嘴边还挂着三分笑意的“落水狗”,又见谢玉庵一个狠厉眼神杀来,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退出门去按照他的吩咐办事。
苍山往嘴里塞了口冬笋,这才眼神嫌弃地朝他看去,“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让你进来了?滚,滚蛋,别在老子这里煞风景。”
发丝上水珠滴落在地,谢玉庵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我那儿哪有师父这里热闹,人嘛……再怎么变,总是渴望有一刻是轻快的,师父过了这么多年当真看不懂我吗?”
苍山淡淡道:“看不懂,完全看不懂,你现在一个太子太傅可是威风八面呐,我一个糟老头能懂个蛋!”
他无所谓般点了点头,接过阿七递来的衣裳便走去后方屏风处,“师父呐……我这退无可退,您真不懂也就罢了,可您……”
苍山不再理会他,一边给团团夹着肉,一边冲钱如雪说道:“吃,多吃点,咱只当家里来了只耗子!”
钱如雪十分有分寸地守住嘴,说多错多,听得多死得多,她刚在华阳城安顿下来没几天,哪里管得住这些,眼下看来吃完了快跑才是上上之策。
她一个平头老百姓,结识谢玉庵这个太子太傅可不是什么好事,这种人身处权利旋涡,一不留神便要从高处坠下,她既不想沾福,也不愿患难,何况自己身上还有一块催命符,一旦被人知道,她不想死都难。
钱如雪心不在焉地扒着饭,谢玉庵连着叫了好几声她都没听见,直到团团晃悠了她一下,“怎么了?”
谢玉庵换上一件银线绣制而成的素袄,坐在她们二人的另一端,问道:“不知钱姑娘的生意做得如何,可有用得上谢某的地方?”
钱如雪忙不迭放下碗,笑着摆手道:“做生意嘛,循序渐进就成,只要不是赔钱赚多赚少都成!没什么需要公子帮忙的,哈哈哈。”
她今天要是知道谢玉庵要来,就是死也不会来这儿,偏就是入席了,碗中饭都吃了一大半了,老头像是未卜先知似的吩咐人刷油、摆缸,还吆喝着她一起猜,真是作孽啊……
苍山盯了眼他,讽刺笑笑,“哼哼,你可省着点吧,人家小姑娘都见狗嫌了,偏得还要凑上去。怎的,当官了不得了?!”
谢玉庵被骂也不生气,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三人吃饭,见钱如雪对他多有疑虑,干脆直勾勾地看着她,随即坦白道:“钱姑娘,在下对你绝无恶意,只是对那位林权真道长很感兴趣,眼见着初八就要到了,不知林道长可会守约?”
钱如雪也懒得与他勾心斗角,盯着他的狐眼直言道:“公子,如果是想找那位林权真道长大可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与他认识的时间也就比你多那么一个月而已。当然,我不觉得谢公子有什么利益可以打动他,让他为你所用,这种人间身外客,他的心压根不在人间。”
谢玉庵十分欣赏钱如雪的细致与直率,这话和他预想的其实差别不大,见到林权真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人是空的,世上没有他特别关心在意的东西,可他还是想试试,毕竟逆流而上本身就是件难事,要是身边再没几个靠得住的人,更是件要命事,除了谋略以外,还得有实力过硬的客卿。
不过现下,他突然对身旁的女子多了点兴致,谢玉庵并不觉得她逊色别人什么,可惜这种事不能急于一时。
钱如雪吃完饭便从大门离开了,谢玉庵的马车停在了侧门,为了不被人撞见她连和团团多说两句话的机会也没有。
苍山见桌上小女孩呼呼大睡,冲着谢玉庵使了个眼色,二人挪步到一处无人之地,他压着声音低吼道:“你回来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去做太子的太傅?”
谢玉庵跪在他面前,平静开口,“师父,我不似你这般洒脱,更见不得四处饿殍,徒儿所求只是为了让更多人有家可回。”
“糊涂啊……糊涂啊!你说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谁啊!”
谢玉庵将头锤得更低了些,但说出的话却异常坚定,“徒儿这辈子可能对不起很多人,也亏欠了许多人,但一定对得起我自己,对得起您的教诲,这就够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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