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自港口狭窄的水道灌进来,带着煤烟、鱼腥与湿冷雾气。卓云峤立在舷边,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像一把无声的尺,从码头最左侧扫到最右侧。那尺度的两端,差距大得令人皱眉。
左侧石阶下,平民挤作一团。粗麻衣被海雾浸透,补丁摞补丁,颜色早已褪成灰褐与暗绿;赤足或裹着开裂的皮靴,脚踝上沾着黑泥与盐霜。孩子们的脸被寒风吹得通红,却仍伸长脖子仰望铁甲舰,眼睛里闪着好奇又怯懦的光。他们的母亲把破旧的围巾拉到鼻尖,手指因常年浸泡在冷水里而关节肿大,却仍死死攥着空空的鱼篮,仿佛那是唯一的财产。
再往右,堤岸中段忽然空出一条干净的石板路。几柄绣金边的阳伞撑开,伞下是丝绸长袍与雪白领巾。男人们的袖口缀着繁复的蕾丝,折得一丝不苟;女人们裙摆层叠,锦缎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一面面小小的镜子。仆役弯着腰,用铜壶往他们脚下的石板倒热水,驱散潮气;另一边,有人递上盛着热葡萄酒的银杯,杯沿的薄雾与呼出的白气交缠。那一片空气,连咸味都被香料盖住了。
同一道视线里,两种世界被一条无形的线切开,鲜明得刺眼。卓云峤的眉心微微收紧。他侧头,看见炮廓旁几名水手正倚着栏杆向下望。他们穿着统一的藏蓝短褂,布料虽厚,却洗得发白,领口与袖口都磨出了毛边,可人人干净整齐,指甲缝里不见泥垢。一个年轻水手攥紧拳头,低声嘀咕:“咱们出海三个月,回来还能在热水里洗个澡,岸上的人却要赤脚踩冰渣。”
旁边年长些的炮手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屑:“旧时代的臭规矩还在。看那穿金戴银的,连走路都不沾地,却敢把税加到别人饭碗里。”年轻的点点头,又补一句:“咱们汉国早没这说法了——公家的人犯了法,一样铐走。他们倒好,还拿血统当挡箭牌。”
卓云峤听见了,没有回头,只轻轻咳嗽一声。议论立刻收住,但甲板上的气氛仍像绷直的缆绳。他抬手,指向码头另一端,声音不高,却足够让附近的人听见:“记住,铁甲舰的炮口不会分辨长袍与破布。汉国只认法,不认爵位。”
风掠过,吹得舰旗猎猎作响,赤底上的金龙在灰雾里格外鲜明。甲板上的水手们挺了挺背,目光从华丽的长袍移向那些赤足的孩子,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鄙夷,而是一种带着自豪的怜悯——仿佛在说:那道分隔人与人的旧墙,早被我们身后的炮火轰塌了。
灰白的晨光像一层薄霜,铺在钢铁甲板上,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冰裂声。卓云峤把大衣领竖到耳根,呼出的白雾在胡须上结出一层细小的冰晶。他沿着舷侧缓缓踱步,靴底每踏一步,都能听见薄冰被碾碎后细沙般的脆响。不远处的海面蒙着一层半透明的冰壳,像给海水披了件易碎的玻璃外衣;偶尔涌起的碎浪撞在船体上,发出轻而清脆的“叮当”,仿佛有人在暗处敲着瓷杯。
他站定,抬手示意随行的参谋们围拢。风把军大衣的下摆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冻硬的旗。
“诸位,”他的嗓音被寒气磨得沙哑,却依旧清晰,“甲板下虽然有暖气管道,可一出舱口就是刀子风。告诉弟兄们,别仗着年轻逞强——谁要是穿着短袖到处跑,冻坏了手脚,回头我可要找军医算账。”
一名参谋立刻把记事板翻开,笔尖在冻硬的纸上划出沙沙声:“已经通知各舱,今晚加派热姜汤,明早再检查一次被褥。”
卓云峤点点头,目光越过结冰的锚链,落在远处的港口。那里的水面更浅,冰层厚得能映出天空的云影;岸边石阶被盐霜染成斑驳的白色,像一排排啃噬过的骨。他眯起眼,语气转为低而稳:“港内水道窄,潮位低,吃水线以下全是暗沙。所有舰只保持现有间距,谁敢贸然近岸——就算擦破一块漆,也算违纪。”
他顿了顿,侧头看向负责联络的军官:“引航员已经上岸交涉,等他们带回新的泊位图再动。在那之前,锅炉舱保持半压蒸汽,随时可进可退。”
接着,他压低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还有,挑几个舌头利索、懂英语的,待会儿随我上岸。别到时候见了人家市长,一紧张把‘goodmorning’说成‘goodmourning’——那笑话可就闹大了。”
周围几个年轻参谋忍不住低笑,呼出的白气在寒风里迅速消散。卓云峤抬手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掌心传来呢料上细碎的冰碴:“去吧,把事情一件一件办踏实。这港口看着安静,可冰底下藏着暗礁,也藏着眼睛。”
风继续吹,甲板边缘的冰壳一点点加厚,像给整艘舰披上一层透明的甲胄。远处港口的钟声被寒雾滤得模糊,却仍旧一声一声,敲在每个人的耳鼓上。
灰白的冬日阳光斜照在港口石阶上,盐霜闪着冷光。岸边搭起的临时观礼棚下,一圈贵族围拢在猩红地毯边缘,裘皮斗篷与金丝披风在寒风里簌簌作响。他们手里握着雕花望远镜,镜头却一齐对准海面上那排黑铁巨影——烟囱静吐白雾,明轮叶片半沉半露,像一排尚未合拢的钢钳,把远处的浪头生生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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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老伯爵放下望远镜,银白的眉梢因惊疑而轻颤。他侧过身,对身旁的年轻侍从低声吩咐,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骨子里的焦躁:“去,立刻找人登船探问,弄清楚这支舰队的根底。若只是民间商贾自行拼凑——”他顿了顿,喉结在裘皮领口滚动,“那就更要让宫里知晓,民间尚且能出此等阵仗,其国之力,恐怕已非我等所能测度。”
侍从刚要转身,另一位留着卷胡的爵士已凑上前来,手里捏着一块被海风冻得发硬的羊皮纸:“阁下,我手下的小吏昨夜在酒馆听水手嘀咕,说这些黑船与半年前那批运茶来的汉国商团用的是同一旗色。若真如此——”他压低嗓音,却掩不住字里行间的颤意,“半年前不过几艘风帆武装商船,如今却陡然增至整支舰队,民间之力竟可这般膨胀?那朝廷的水师又当如何?”
一位身披紫貂披风的贵妇轻掩口鼻,仿佛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若民间能随意筹措如此重器,皇家的威严又何在?我们今日在此惊叹,他日或许就得在他们的炮口下谈判。”她的声音虽柔,却像冰棱一样扎进众人心口。
老伯爵抬手止住议论,目光重新投向海面。那几艘黑船静静停泊,却在每一次轻微的随波起伏间,显露出厚重的装甲与森然的炮廓。他深吸一口冷冽的海风,仿佛要把那铁与烟的味道一并咽进喉咙,再缓缓吐出一句:“速去禀报——若民间商队已能如此,则其国之兵锋,恐怕早已超乎想象。伦顿港的平静,怕是悬在刀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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