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五月廿九,尔娘起了个大早,她下榻趿上绣花鞋,踩着鞋跟儿在房里没头没脑地踱了圈,随后坐到镜前随意地绾上圆髻,扶鬓细照。
镜中人儿十八、九岁的年纪,柳叶眉,桃花眼,兴许前几天通宵抹牌,面色有些难看。她挑了点胭脂点上唇珠,小嘴一抿一翻顿时红得妖娆。
尔娘将余在指尖的胭脂擦在裙上,起身撩起挂在门边的通胜。
通胜上有书:今诸事皆宜,不避凶忌。尔娘眯眼看了半晌,抬手慢慢地将这页扯下,一点一片撕成碎屑,往窗外一撒。
连着几天梅雨,整个云海洲湿漉漉的,潮热的空气就好似浸透水的宣纸死贴在口鼻上。尔娘觉得闷,于是背倚窗框坐下,一条腿随意搁上窗棂。她往地上瞟了眼,刚才撒下去的碎黄纸已被人踩成泥,脏兮兮地贴在地上。
“哎哟,真是瞎了眼,我怎么挑了这个地方开铺子,每天开门尽是白花花的猪肉,又臭又不值钱!”
对面豆腐作坊的老板娘正在打理铺前空地,手里扫帚利落地扫去飘来的黄纸。她生怕别人不明白,一边嚷一边往尔娘所住的三楼窗户翻白眼。她丈夫蹲在门边,唯唯诺诺,老婆开口骂,他也不敢劝,两只眼睛贼溜地偷瞥尔娘,饥饿地饱起眼福。
尔娘瞄见了,故意撩高绯红色的裙,裙下无衬裳,只有一条光溜溜的大白腿。豆腐坊老板瞠目结舌,脖子越拉越长,恨不得凑到这裙底下。终于他老婆瞅见了,气得眼歪鼻斜,她两三下掀起袖管,伸出圆膀子狠狠地揪起他耳朵往铺子里拖。
“你这猪油蒙了心的色鬼,下作胚子!”
铺子里传来河东狮吼以及阵阵惨叫,尔娘听着笑得花枝乱颤,喘不过气来。
“叩~叩~叩~”有人敲门。尔娘敛了笑,轻道声:“进来吧。”
不一会儿,门缝里挤进个小脑袋,怯生生地问:“姑娘可准备洗漱用膳?”
“不必了,先把烟杆拿来。”
尔娘冷冰冰地使唤这小丫鬟,丫鬟一听立马拿起妆奁前的斑妃竹烟杆,利落地填满烟丝,恭敬奉上。
“姑娘要不要我帮你点上?”
“你走吧。”尔娘依旧冰冷。
丫鬟颔首道了声是,随后乖乖退下,到了门处,尔娘又突然叫住她。
“从盒子里拿些银子去,就当我赏你的,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丫鬟听后懵怔半晌,迟迟不敢动作。尔娘瞪了眼,命她快拿,她这才打开百宝盒,小心翼翼地挑了点碎银揣到怀里。
“多谢姑娘。”丫鬟小声道谢,语毕,好似看到猫的耗子,忙不迭地溜了。
谁都知道花楼里的尔娘脾气不好,没人敢轻易招惹。
丫鬟关上门后,尔娘三指夹起细长烟杆子,拿火折燃起烟丝,她轻含扁圆碧玉烟嘴,一吸一呼,再吸再呼,袅袅白烟便从烟斗中腾起,弥漫出一股略微呛人的*怪味。
嫌弃这怪味儿的人是不知道它的好,以前尔娘也嫌弃,抽得久了便离不了,每天早上总得抽上一竿烟,一边抽一边坐在窗户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来往穿梭的人群,好似万人之上的皇帝。
尔娘抽烟竿的模样极媚,桃花眼如猫瞳,惬意地微眯着。途经花楼底下的男子总忍不住注目,特别是在海上飘久了,好久没沾女人的水手船工们。
有个年轻的船工看呆了,立在花楼下许久不动,尔娘朝他嫣然一笑,他顿时涨红了脸,想走却舍不得挪脚,看看这花楼招牌,准备进去。
“你傻立着干嘛,还不快些走,他是墨爷的女人,你动不得!”
年轻船工听到同伴这般说,立马就走了,几乎不留恋地迈开大步,没再朝尔娘瞧半眼。
嘁,全是孬种!
尔娘不屑地唾了口唾沫,看不起这伙外表硬朗却没个硬骨的男人。
过了一会儿,前面街巷热闹起来,行人纷纷回头,然后往两边靠站,让出一条道。
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从这道中央款款而来,凡见他的人都恭敬地低头弯腰,叫声:“墨爷万福。”
尔娘勾唇一笑,看着那个骑马男子,他模样不过二十余岁,举止神态却是老成持重,他喜欢穿墨袍,青丝高束以墨玉为扣,腰间插一细长烟杆儿,就和尔娘手里的一模一样。
墨华在花楼下勒马,随后抬首看向那扇窗户,尔娘就坐在那儿,酡颜色的缠枝纹褙子随意挂在身上,有意无意地露出半截香肩。她眼泛斜波,似笑非笑,然后轻挑地朝他勾了勾手指。
墨华下马,把缰绳塞到随从手里,他还没进花楼,老鸨就领着花楼上上下下候在门处,他脚跨进门槛,门后人齐声道:“墨爷万福。”
墨华听不见,两三步跨上木梯直奔三楼。到了尔娘房里,她还坐在窗户那儿。外边光线正亮,从屋里看去,她好似一道俏美剪影,人隐在暗处,脸上的笑晦暗不明。
墨华收了急躁仪态,慢吞吞地走过去,随后一把抽去她手里的烟杆,笑着道:“怎么又坐在这儿?不怕摔下去?”
尔娘抬头看着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挂着他常有的笑,这笑看起来淡淡的,随风即散,可又像融入他骨子里,一提到他的名,就会想起这神秘笑意。
“我在等你啊。”尔娘抬起雪白的腿,浪荡地踩在他的心口上。他伸手挽住她的腰,生怕她一不小心掉下去。三楼不高,但也摔得死人。
“等我也穿得太少了点,都被别人看去了。”
墨华调笑,一双凤眸弯起,像个顽童。
他的眼与众不同,像未暗透的天色,黑中泛蓝。曾经有人说他不汉人,是杂种狗,结果这说他的人失踪在了海上,生死不明。
墨华的确不是纯汉人,他的眉眼深邃、鼻梁挺直,比这云海洲的大多数人都要俊逸,他不在意自己的血统,只是不喜欢“杂种狗”这三个字。
墨华不喜欢很多东西,而他不喜欢的“东西”总会莫明消失掉,就像海边的沙砾,退潮之时慢慢地、悄悄地被浪带走,看起来似乎没变,其实有些东西早已不见踪影。
墨华唯一喜欢的只有一个,此时她正半倚在他的怀里,双臂兜上他的脖颈,弯起眉眼媚笑。墨华伸手拉下湘帘,屋子瞬间昏暗了,他们就像被关在密不透光的笼子,可以尽情大胆地做任何事。
墨华渴极了、饿极了,他粗野地扯去尔娘的衣裳,连着她的胸抹一起扔在地,随后架起她的双腿,将她顶在衣柜柜门上。柜门上的纹是藤蔓,她就像这藤蔓的延伸,娇媚作态,把他缠得死紧,
浊重的呼吸炽热纠缠,他成了匹脱缰疯马纵情驰骋,摇得整栋楼咯吱作响。尔娘被他弄疼了,咬起下唇闷哼,鲜红的胭脂将雪白的贝齿染得斑斑驳驳。
他是她第一个男人,三年前的某个晚上,他开了她的苞,从此之后她就成了他的专属。
为了成为他的专属,在那晚之前,她花了三年的时间学会如何摆弄风情。当初收下尔娘的老鸨说她有双好眼睛,顾盼间媚气十足,稍加调教就能让饥渴的男人乖乖掏银子。
在云海洲上来往的都是饥渴的粗人,如狼似虎。他们不需要琴棋书画,只要娼妓们身子够柔够风骚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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