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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第1页）

我们就钻进了他的进口自排福特车，沿着大汉溪边的公路走。我说：&ldo;桥要真封了，过不去的话怎么办?&rdo;二哥笑笑，&ldo;总是有办法的!&rdo;

在离桥两百公尺的地方，竖着一个牌子：&ldo;施工中，桥梁暂时封闭&rdo;。远远看着桥，七七八八的工程建材堵着桥口，确实是不通了。

&ldo;为什么施工单位要等到距桥两百公尺才肯立一个牌子?他们难道不能在二十公里之外的交通要道警告人家?&rdo;我忿忿不平。从桃园到这里，我们已经开了近一小时的车。二哥笑笑：&ldo;总是有办法的。&rdo;

前头一辆车，在牌子后边消失了。我们紧跟着过去，原来，就在那宣告&ldo;封闭&rdo;

的牌子后边，一条新路已经被压了出来。

没人跟我一样，看着牌子生气;他们只是站在牌子下四周眺望一阵，毫不犹疑地开向溪底，闯出一条路来。

极宽阔的河床，中间只有一湾窄窄的溪水，怪手在上游隆隆作响，不停地挖掘。

河床地崎岖不平，福特车身又低，底盘不断撞上突起的泥地，令我全身起鸡皮疙瘩。

经过积水的泥潭，泥水溅得车窗一片糊烂。我不时地咒骂二哥;这种车不是开这种路的，陷进烂泥里怎么办，四十多岁的人怎么还做这种不经考虑的事……他只是笑：&ldo;路是人走出来的，而且，要死也不只我们一个。&rdo;

真的，身后有一长列车队，全是小汽车，天哪，这些人都信仰&ldo;路是人走出来的&rdo;吗?

一个比池塘还大的泥坑横在眼前。不知是哪个气度恢宏的开拓者已经在大泥坑上搁下两条窄窄的木板，宽度刚好够汽车的轮胎险险地辗过。

前面那辆小红车里钻出了个人。走到泥坑那头，开始指挥。小红车战战兢兢地，滚上木条，凌空了，一寸一寸地往前移动。车队里的人全钻了出来。站在泥泞的河床上，兴高采烈地看着热闹。小红车后轮着地的时刻。观众给予热烈掌声，竟是一片同仇敌忾的欢喜。

颠颠簸簸，翻山越岭似的，车队在河床上折腾地匍匐前行。过桥只需要三分钟的路程，现在用上了一小时，终于到了彼岸。

二哥得意了，&ldo;你看。&rdo;他说，&ldo;路是人走出来的，没错吧!&rdo;

我独自目瞪口呆地往后望着：河床上的车队，一只一只泥龟似的，歪歪斜斜地爬过来。

4

我决定自己开车。

在德国，赶路的时候，我可以开一百八十公里的时速，但一直没有勇气在台湾开车。怕。连爬带滚地行过大汉溪之后，我想，嘿，我也是个台湾的孩子，咱们一块混混吧!

所以就上了路，是个桃园的夜晚。华灯初上，一片流动闪烁的繁华热闹。行驶在灯红酒绿的市区中，困扰我的，竟然不是那拥挤的人群，也不是那窜来窜去不可捉摸的摩托车，而是，说出来你或许觉得可笑‐‐我老是找不到红绿灯!沿街矗立着一个比一个大的招牌，招牌上闪着千奇百怪的霓虹灯：皇宫ktv的灯滴溜滴溜地绕着打转，春风理发厅的灯魔幻似地旋转又旋转，蓝宝石舞厅、全家福海鲜馆、大时代咖啡厅、梦露宝馆……简直是一片绚丽的灯海。在这样一片漩涡似的刺激性极强的五光十色的灯海中，我的眼睛忙不过来;红绿灯在哪里?

前面有一个什么警灯在闪烁，让我习惯地紧张起来‐‐是修路?警车?救护车?

消防车?要不要让路?寻找灯的来处……天哪，是&ldo;真坏戒&rdo;槟榔摊!为了在绚烂的灯海中更绚烂，卖槟榔的人在摊子上装了闪烁旋转的警灯。

每段街都有个槟榔摊，每个槟榔摊上都闪着荒谬的警灯。我一感觉到警灯的闪烁就下意识地紧张戒备，然后又安慰自己这只不过是&ldo;其坏戒&rdo;槟榔。带着这种牙疼似的内部抽搐，上了高速公路。

高速公路，另有一番文化。我早有准备。切入超车、不断蛇行换线道、大卡车大巴士占用快车道、计程车尾追不舍……没有什么了不起。我开得很稳、很快乐，在家的感觉真好，啊，我爱嘈杂的丑陋的台湾，听听莫扎特吧，反正车速慢了下来，前面显然开始堵塞，莫扎特的长笛像空中掠乌拉出的弧线，流利优美。

然后，我睁大着眼睛，不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路肩，有人开上了路肩，路肩超车。一辆，一辆，又一辆，毫不犹疑地，在路肩上奔驰。

两眼发直，我听见自己发出长长一声&ldo;啊‐‐&rdo;;是惊骇，或竟也是赞叹。如果路肩都能走，朋友，这世界还有什么不能走的路、不能做的事?我输给你，台湾的孩子。

5

坐在福华的中庭咖啡座里，听出版的朋友说文学的书如何如何地没有人买。

&ldo;社会多元的意思，&rdo;他说，&ldo;就是说。没有人愿意连续地坐上两小时看一本让脑子累一点的书。&rdo;

&ldo;别难过，&rdo;我安慰他，&ldo;你看那边橱窗里那个东西，也一样没人买。&rdo;

那是一把意大利进口的雨伞，标价两万元。

&ldo;哈，&rdo;他轻蔑地笑起来。&ldo;那个东西，有人买!&rdo;

咖啡座上坐着化妆明艳、穿着入时的女人，叠起玻璃丝袜的腿，优雅地啜着咖啡。好几个穿白衬衫、深色西裤的男人对着手里的大哥大说话。其中一个，竟然是些许年不见的大学同学。

&ldo;还在高中教历史吗?&rdo;我问。

&ldo;不教了，没前途。&rdo;他说，把大哥大熟稔地插进裤袋里，&ldo;现在搞营造，包工建桥开路之类的。&rdo;

&ldo;营造?&rdo;我惊讶，记得他当年穿着长袍马褂，在讲台上表演相声的样子，&ldo;你学过营造?&rdo;

&ldo;没有。&rdo;他摇头，然后解释，&ldo;就好像学游泳，先下水，搞湿了自然就会。

我也没什么资金，先是搞股票赚了点横财，就投资营造。在台湾嘛，反正就是有&ldo;一分钱，做八分投资，讲十分的话……&rdo;

&ldo;冒险嘛!&rdo;他笑着，带着点自我嘲弄的味道。

大哥大哔哔响起。

6

有人按铃。又是个穿绿制服的德国警察。又怎么了?我没好气地瞪着他。

这一回，是因为我停在车库门前的车，车尾突出。&ldo;侵占&rdo;了人行道大约十公分的空间，妨碍行人过路。

&ldo;请您将车子驶进车库，或着停到路边去。&rdo;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用最毒的眼神看着他‐‐老兄，这人行道起码有一百廿公分宽，再蠢的胖子也过得去。你停下巡逻车来干涉我，只不过因为这十公分的&ldo;脱序&rdo;触犯了你尊祟秩序的原则和习惯。

你是一个秩序和原则的动物。

我忿忿地盯着他，然后，很勇敢地‐‐把车移走。

我能说什么?十公分是侵占，一公分也是侵占。

澳洲来的伊兰在电话上絮絮不休：&ldo;院子里那株松树掉针掉得厉害，扫不胜扫。

又遮了阳光。我们打算明天把它砍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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