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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第1页）

再出来时，当的一声，取了五块钱放在桌上，把头一昂道：&ldo;这是一个月的房钱，还有五块茶钱，合算起来，就是十块。两个月房钱全有了。你在我们面前摆什么架子！月不过五，再住一天，我找房搬家。你拿出房折子来，让我写上。&rdo;那人倒想不到她交钱有这样的痛快，便站起来笑道：&ldo;并非我有意和你为难，我们捧人家的饭碗，专门同人家收房钱的，收不到房钱，我就休想吃人家这碗饭。&rdo;月容伸出手来道：&ldo;什么话也不说了，你拿出房折子来罢，我要写上房折子才让你走。&rdo;那人将房折子拿出来，月容拿到里面屋子里去，将数目字填上。自己也不拿出来，却叫了胡妈进去，返身出来，递给那人。那人没有意思，悄悄的走了。

胡妈关了街门，复又进来问道：&ldo;姑娘你是动用了那款子给的房钱吗？&rdo;月容手撑了头，靠着桌子坐着，无精打采的答应了一声道：&ldo;那叫我怎么办？收房租的人，那一副架子，谁看了也得讨厌，何况他赖在这里，又不肯走。事到了紧要关头，我也顾不得许多了，只好把那笔整款子，先扯用了再说。我动用了多少，将来再归还多少也就是了。&rdo;胡妈道：&ldo;既然如此，我们索性挪用了两块罢。你瞧，天气这样凉，你还没有穿上厚一点的衣服，叫一百斤煤球来烧，这是要紧的事。&rdo;月容还是那样撑了头坐着的，叹口气道：&ldo;现在用是好用，将来要还钱的时候，怎么样子还法呢？&rdo;胡妈道：&ldo;你没有挪动那钱，我不敢多嘴，现在你既然动用了，你用了五块钱，固然是要想法子，你花了人家七块钱，也无非是想法子找钱去，反正是将来再说。你怕什么？&rdo;

月容听她说到了一个冷字，仿佛身上冷了两倍，于是将手伸到煤火炉子上，反翻不停的烘着。胡妈道：&ldo;你瞧，你这件绿袍子，袖口上都破着，漏出棉花来了，照说，不冷你也该换一件新棉袄穿了。&rdo;月容向她摇了两摇手说：&ldo;你别搅乱我的心思，让我仔细想想罢。&rdo;说着，在衣袋里掏出两个铜子，握在手掌心里连摇了几下，然后昂着头向窗外道：&ldo;老天爷，你同我拿个主意罢，我若是还可以唱戏，我这铜子儿扔下去，就是字；我若是不能够唱戏，扔下去就是花；两样都有，那就是二和会来寻我。&rdo;说着，手掌托了两个铜子，拍着向桌上一跌，却是两个字。月容道：&ldo;什么？我真的可以去唱戏吗？这个我倒有些不能相信，我得问上第二回。&rdo;胡妈道：&ldo;你别问了，占卦就是一回，第二回就不灵了。&rdo;月容哪里管她，捡起两个铜子，将手合盖着摇撼了几下，又扔下去，看时，两个铜子，又全是字。胡妈比她还要注意，已是伏在桌沿上，对了桌面上看去，笑着拍手道：&ldo;你还说什么！老天爷到底是劝你去唱戏罢？&rdo;月容道：&ldo;既是这么着，等明天大风息了，我去找我师傅罢。&rdo;

胡妈笑道：&ldo;你要是肯去找你师傅，就是不唱戏，十块八块钱，他也可以替你想法子的。&rdo;月容忍不住向她微笑道：&ldo;你的意思我明白，还是把箱子里的钱，动用几块罢。&rdo;胡妈皱了眉道：&ldo;我没有什么，反正是一条穷苦的命，不过我看到你这样受拘束，倒是怪作孽的。&rdo;月容猛可的起身，到炕头上箱子里取出两块钱来，当的一声，向桌子上面扔着，对她望着道：&ldo;你拿去花罢，反正我是下了烂泥坑里的人，这双脚不打湿也是打湿了。&rdo;说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胡妈对于她的话，也懂也不懂，倒不必分辩，拿着钱走了。月容筹划了大半天，想来想去，果然还是胡妈无知识的人所说的话对。决定次日起个早，就到杨五爷家里去求情。不想在这天晚上，又出了岔事了。

约在八点钟的时候，煤油灯里面的油汁，是上得满满的，灯芯扭出很高大的火焰光里，月容是靠了桌子坐定，将几册手抄本的戏词，摊在面前看。旁边放了一个火炉子，煤火是烧得很兴旺。除有一把新洋铁壶烧着开水而外，炉口上还烤着几只芝麻酱烧饼，桌子角上放了两小包花生仁儿，是就烧饼吃的。胡妈洗完了碗筷，没有事，也搬了一张方凳子坐在屋子角落里打瞌睡，她那鼻息声倒是和开水壶里的沸水声，互相呼应着。月容望了她笑道：&ldo;你心里倒踏实了。&rdo;正说着呢，外面又有了拍门声，月容不由得咦了一声道：&ldo;怎么着，这晚有人来敲门，难道还有人送了东西和钱来吗？&rdo;便拍醒了胡妈，让她出去开门，自己紧贴了窗户，由纸窟里向外张望。

在大门开合声以后，接着满院子里都是皮鞋杂沓声，这就有人道：&ldo;啊，这院子里真黑，司令小心点儿走。&rdo;月容听说，却不由得心里一跳。果然是郎司令的口吻叫起来道：&ldo;杨老板，我们来拜访你来了。透着冒昧着一点了罢？&rdo;在这些人说话的当儿，郎司令已是走到外面屋子里来，接着就有人伸手，将门帘子一掀。月容心里一机灵，便道：&ldo;请在外面坐罢，我这就捧灯出来。&rdo;口里说着，已是左手掀帘子，右手举灯，到了房外，将头闪避了灯光，向站在屋中间的郎司点了两点头，可是自己心房，已是连连的跳上了一阵。把灯放在正中桌子上，正待回转身来，招呼郎司令坐下，不想他和李副官全已坐下，另外有两个穿制服，身上背了盒子炮的大兵，却退到屋子门口去站着。月容手扶了桌沿，对他们望望，还不曾开口呢，郎司令抬起右手，将两个指头，只管捋那短小的胡子，李副官却坐在里屋房门口，斜伸了一条腿，正好把进门的路拦住。他倒向人点点头笑道：&ldo;杨老板，也请坐罢。&rdo;

月容本来想对郎司令说，多谢他给的东西，一看到房门给人拦住了，到院子里去的门也有人把住了，倒不知道怎么是好，一发愣，把心里所要说的话给骇回去了。郎司令还捋着胡子呢，见她穿的那件绿袍子，紧紧的，长长地裹住了身体，所以身上倒是前后突起好几处，那白嫩的脸皮，虽没有擦胭脂，可是带了三分害臊的意味，在皮肤里层，透出了浅浅的红光来。她侧着脸子，逼近了灯光，正好由侧面看到她的长睫毛向外拥出，头发垂齐了后脑，是微微的蓬着。因笑着先点了两点头，回转来向李副官道：&ldo;你把话对她说一说。&rdo;李副官道：&ldo;杨老板，你怎么不坐下，也不言语？郎司令昕到我回去说你家里这一番情形，很有意帮你的忙。现时汽车在门口，咱们一块儿出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谈谈，好不好？&rdo;月容将扶在桌沿的手，来回摸擦，不抬头，也不说话。李副官道：&ldo;回头我们还把汽车送你回来，你怕什么的？&rdo;月容默然了很久，猛可的将身子一扭，塞窸窸窣窣有声。

郎司令略一低头，有了主意。见桌上还剩有大半枝洋烛，就拿了起来，只回头对李副官望着，他已会意，立刻在身上掏出打火机来，将烛点上。郎司令左手拿了烛，右手挡了风，开了四方步子走着，笑问道：&ldo;戏台上客人歇店，拿灯照照，有没有歹人是不是这个样子？&rdo;李副官笑道：&ldo;司令作什么像什么，可不就是这个样子吗。&rdo;李副官微笑着，绕上桌子那边，将烛向月容脸上照来，见她两行眼泪，串珠一般，向两腮挂了下来。因道：&ldo;这奇了！我们来了，也没有一句不中听的话，杨老板为什么伤起心来？&rdo;月容索性一扭，对着里面的墙，那窸窸窣窣的小哭声，更是不断。李副官手捧了洋烛，站在她后面，倒有些不好转弯，向郎司令微笑道：&ldo;你瞧，这是怎么一回事？&rdo;郎司令就走过来，将蜡烛接住，笑道：&ldo;这没有什么，小姑娘见着生人，那总有点难为情的。&rdo;郎司令笑道：&ldo;那也好，咱们有话慢慢地说。&rdo;他说毕，依然退到原来的椅子上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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