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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1页）

不错，身器都是畜牲，功能大同小异‐‐大同者，吃喝屙撒睡；小异者，无非是记忆力的强与弱，理解力的快与慢，以及繁殖力的旺盛或衰微。这些方面，人形之器较之其他虽都占着优势，但人之为人的关键并不在此。电脑的记忆力明显强于人吧，可它倒还不如畜牲。人之为人，要紧的一条是想像力！想像力的丰盈还是凋敝，奔流还是枯滞，辽阔还是拘泥！而这想像力的横空出世、无中生有，说到底是一个&ldo;情&rdo;字的驱动。所以不管是什么机器人，无不对此望尘莫及。

丁一便有些慌：这可咋办？

啥咋办？

无魂之器，要是让咱遇上，可咋办？

莫慌莫怕，其实这样的人丁兄你未必真能遇到。

怎么说？

比如一台电脑，开机，可屏幕上却没有信号，不管你给它什么指令它都不反应，你算遇到它了吗？比如一具人形，你跟他谈情论爱，他却呼吃唤喝，你算遇到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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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史铁生插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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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儿，史铁生在一旁颇有微词：&ldo;怎会只是一个&lso;情&rso;字呢？&rdo;

也许以后我还要写一篇&ldo;我的史铁生之旅&rdo;，但目前不合时宜。此史之旅终于旅向何方，或沦为何旅，尚未盖棺，就像此史一带的三句官场名言所道：一曰&ldo;不好说&rdo;；二曰&ldo;说不好&rdo;；三呢，&ldo;（还是）不说（的）好&rdo;。

&ldo;嗨，问你哪！&rdo;那史一脸严峻。

&ldo;什么？您说。&rdo;

&ldo;比如说&lso;精神&rso;！不比你那一个&lso;情&rso;字重要？&rdo;

咳咳，我心说又烦了：此史八成是个强者。

&ldo;老史哎老史，&rdo;我说，&ldo;就别提你们那地界儿了行不？你们那儿永远都在叫喊着一个空洞的&lso;精神&rso;！可那里面要么什么都没有，要么什么都可以是。你们那儿靠这俩字儿混饭的忒多。什么精神比情感更重要呀，比爱情更丰富呀，比思想更博大呀。可是请问：除去情感、爱愿和思想，你那个&lso;精神&rso;到底是什么呢？&rdo;

那史一时张口结舌：&ldo;当然还有很……很多，比如坚强！&rdo;

&ldo;坚强着，干吗去？&rdo;

&ldo;那你先甭管。坚强，首先是一种美德！&rdo;

&ldo;那个叫希特勒的，不坚强？&rdo;

&ldo;但是坚强，肯……肯定比软弱好，这你总该同意吧？&rdo;

&ldo;未必！丁一就比你那《务虚笔记》里的画家z软弱，可我宁愿选择丁一。&rdo;

&ldo;你不过是你！要我看，z更有志气……&rdo;

&ldo;喔嗬，志气！恨也算志气？怪不得你们那儿乱呢！怪不得你们那儿尽些强者呢！精神战胜精神，子弹she中子弹……&rdo;

&ldo;那我也请问：思想和爱愿，不是精神？&rdo;

&ldo;所以嘛，不能像你说得那么空洞。&rdo;

&ldo;那就再请问：你说的&lso;思想&rso;就不空洞？z，没有思想？还有希特勒，没有思想吗？你以为恨就不是思想？&rdo;

&ldo;恨是本能。老史你别搞错了，恨不过是一种生理反应，好比狼的龇牙，好比狗的夹起尾巴，其实是恐惧，是防范，或者是以攻为守，当然这有时也是必要的，但绝不是思想，恐惧和防范哪儿还来得及思想？惟当恨转向了爱，追随了爱，思想才会诞生。爱，所以也不是本能，爱是智慧。&rdo;

&ldo;你刚才可是说的&lso;情&rso;啊，哥们儿！&rdo;

&ldo;我不信无情可以有爱！&rdo;

&ldo;你不是把这个&lso;情&rso;字强调得太过了吧？&rdo;

&ldo;我只是说，无情的精神除了不会是爱，什么都可以是；无爱的精神除了不会思想，什么都会干。&rdo;

&ldo;会干吗？&rdo;

&ldo;你们那儿干吗不都是先举一面精神的旗？&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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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挑战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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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个问题：丁一和我，既非一，那么大脑究竟是我们谁的？

这问题提得好，像是个明白人提的。但是，这问题，我大概很难一下子回答得让人满意。

先这么说吧：你坐在电脑前，又想写文章，又想玩游戏，结果会怎样？结果是你或者写了文章，或者玩了游戏。不不，绝不是开玩笑，是实情。事实上，我与丁一的冲突常就发生在这里：互相争用同一个大脑，谁都想让它据己之愿发布命令，或让它据己之命去运行。事实上丁一之旅的难处多半也就在这儿。为什么有时我会敲他脑袋？为什么他也常常搅得我文思混乱？再比如说，丁一一带有句最为流行的口号，叫作&ldo;挑战自我&rdo;，但很少有人想过挑战者是谁，被挑战者又是谁？其实简单，比如说我挑战丁一，或者丁一挑战我。有一回比赛跳高，横竿升到一米四五那丁就说完了完了！我说完什么完，哥们儿你行！结果他轻轻松松就跳了过去。横竿再升到一米五五，他又说完了完了这回肯定是完了，我说未必，哥们儿你听我的，跳！结果他又跳过去了。接着是一米六五、一米七五，每回他都说完了，这回八成没戏了，我说你管他呢，有戏没戏咱也不妨一试！结果他一直跳到了一米七七！这就叫&ldo;挑战自我&rdo;，这就是我挑战丁一。丁一挑战我呢？比如说有时候我会嫌他笨，抱怨他无能：为什么你外语总过不了八十分，化学总是刚及格？为什么你数学不能像陈景润，百米不能像刘易斯，身高不能像姚明，长得又不能接近阿兰&iddot;德龙呢？这样的时候‐‐你也可以说他蛮不讲理，你也可以认为此丁确具男子气概‐‐他脖子一横说：我丁一就是丁一，丁一就这条件，哥们儿你瞧着办吧！我心想是呀，你选定了丁一，你又抱怨丁一，你有劲吗？就像打牌，好牌都给你，有意思吗？问题是就算你抓了一手坏牌，你不也得打吗？倘若怎么都是个输的话，哥们儿，那我说咱不如输他个精彩！这就是他挑战我，即丁一挑战我的效果。

但据丁一早已不在、早已成为过去这一点来看，那个大脑应该是他的。如今我在史铁生，丁一的大脑已随丁一而去，现在我跟史铁生共用一个。跟在丁一时一样，如今我跟该史也常闹别扭。比如现在我写&ldo;丁一之旅&rdo;，好些说道该史就大不以为然，常在一旁冷嘲热讽：&ldo;有这事儿？&rdo;&ldo;有那事儿？&rdo;&ldo;哎哟喂，尽挑好听的说吧你！&rdo;&ldo;还有些事你咋不说呢，忘了还是不敢？&rdo;可是，有些事我想说他又不让我说，担心别人会以为那是他干的，让他受牵连，遭耻笑。我就说：&ldo;喂喂，没你的事你就甭跟着掺和！丁一活着是我和丁一的事，丁一死了就光是我的责任。&rdo;

&ldo;可有些我的事，&rdo;那史嘟囔，&ldo;好像也让你给写进去了。&rdo;

抱歉抱歉，实在是抱歉。不过我已有言在先：如今经生隔世再看丁一，难免会有张冠李戴记混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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