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缈哭笑不得:“太抬举了,我可伺候不起你。”离离指着挂在客堂深处的一块牌匾念道:“淡——泊——明——志,你们家的宝贝不会藏在那块匾后面吧?”所有人不自觉地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那块木匾高高地挂在房梁上,年代久远,颜色消退,如果不有意去看,大概很少人会注意到它。可那块旧牌匾上写得根本不是“淡泊明志”,而是“兄弟怡怡,宗族欣欣,悌之至也”等等一堆字儿,当在场的人借着微弱的灯光把那些读完,再回头看时,离离已经无影无踪。淳于扬忽地冲了出去,左右张望:天井里没有人,院门也没有开合的痕迹,离离仍然从院墙上翻出去的。“唐画,”他扭头问,“她往哪边去?”唐画没有回答,她终究是个幼儿,熬不住一浪浪的睡意,正前俯后合地打瞌睡,听到淳于扬说话,也只是微抬起眼皮,然后闭上。淳于扬没法再问,突然听到后院“哐啷”地一声巨响,在这寂静但风云涌动的暗夜里分外惊心。他、唐缈和周纳德几乎同时向后院奔去,只留下唐好照看唐画。唐好等到所有人都离开,立即抓起那只青花瓷小罐,谨慎地拉开软木塞,确定里面的东西还在,这才舒了口气。“黎离离,名字都跟鬼一样。”她赌咒,“哼,我斗不过你么?早晚一天叫你吃吃我的苦头!”她将青花瓷小罐放回碗橱暗格,突然扭头问:“表舅爷呢?”困局之一司徒湖山正踉踉跄跄地往客堂方向跑,与唐缈、淳于扬和周纳德在一条狭窄夹道相遇,四个人撞在一起,老道和唐缈分别向后跌去,淳于扬连忙扶住唐缈,周纳德笨拙又及时地避开。“哎哟唷!”司徒湖山埋怨,“落榜生的脑壳子倒是挺硬,如果按铁头划分数线,你能上清华咧!”“……”唐缈撞得眼泪都出来了,捧着头不说话,觉得满世界金星乱舞。淳于扬问:“司徒先生,你跑什么?”司徒湖山没好气地说:“再不跑要死人了,水缸碎了!”“什么碎了?”“水缸!”司徒湖山吼,“没听到响声啊?”这就更叫人奇怪了,恐惧之所以为恐惧,必定有个值得恐惧的东西,可为了一只水缸就提心吊胆,简直不像这位表舅爷一贯的做派。唐缈问:“怎么,怕犯错了姥姥骂你?”司徒湖山说:“骂我又不掉肉,我是怕她在水缸里养了什么凶险的玩意儿。唉,不过现在怕也晚了。”其余三人借着钻出云层的月光打量他,发现他全身精湿,脸如死灰,确实是吓坏了的模样。“表舅爷,哪里的水缸?”司徒湖山随手一指:“祖宗祠堂那边。”“你到那边去干吗?”司徒湖山顿时来了气:“不是你们说老妖婆深更半夜不在家,让我出去找吗?我在外面找了一大圈都没见人,便绕回来从后院开始找,刚走进祖宗祠堂的小院,门口的水缸就炸了,泼了我满头满脸的黑水!”“炸了?”淳于扬表示困惑。“就像是有人在下边架着柴火烧它,哐地一声炸了!”淳于扬拧起了眉头。司徒湖山突然把火力对准了周纳德:“说!是不是你这个瘟神做了手脚?”周纳德简直莫名其妙:“什么?我?我堂堂一个国家干部,炸老百姓家里的水缸干什么?!”“呸!国家干部,说得好听,一定是你在水缸下面埋了炸药,想破坏唐家的地基!”“什么什么?!老爷子你说话要负责任啊!我破坏地基干什么?我看你才想挖人家墙角呢!”唐缈懒得听他们在这里为了一只水缸争吵,决定自己去祖宗祠堂查看,拔腿走了几步,回来把淳于扬拉上,表示那地方鬼气森森、阴风簌簌的,临近七月半,大晚上他不敢一个人去。淳于扬问:“那是什么地方?”唐缈说:“磕头供祖宗的地方。”穿过夹道,又拐了两个弯,淳于扬说:“刚才那个女人总让我不放心,我得先把她解决……”唐缈“啪”地紧握住他的手。“……”淳于扬问,“怎么?”“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唐缈问。淳于扬摇头。唐缈松了口气:“那就是我自己吓自己了?”“我看是。”唐缈话虽那么说,手却不松开,淳于扬感觉他的手心里汗津津的。淳于扬从没想过这辈子会与另一个人如此湿腻地双手相握,想挣脱又觉得不应该,只希望他把汗收一收。没想到唐缈突然又挽住了他,热乎乎贴得死紧:“你走前面,我怕死!”淳于扬叹气:“这是你家,我怎么认识路?”唐缈埋头推他:“你在前面帮我挡着点儿!”这时候,司徒湖山和周纳德一边互相指责一边从后面赶来,人多势壮,四个人一起走进祖宗祠堂所在的小院。正如司徒湖山所说,正对院门的一口蓄水大缸碎成好几片摊在地下,缸中的水已经流干,还有些汪在青砖地面的低洼处,借着月光,能看到那里面有许多东西在蠕蠕地动。“……”司徒湖山蹲下扶额,“我死定了,这水方才泼到我脸上了……”唐缈早已经躲出了三米开外,周纳德也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只有淳于扬大着胆子上前。他从口袋里掏出火柴,擦亮了凑近水洼,却发现那些蠕动之物不过是鱼虫,就是那种在水沟、河塘等缓和流动的肥水中常见的红虫。养金鱼的人家如果有空闲会自己带着纱网去河里捞,没空闲就去花鸟市场买,二角钱能买一把。淳于扬嫌恶地扔掉火柴头说:“这水就算是喝一壶也不会有事。”司徒湖山很坚持:“你们当教师的就是天真,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老人家……哎?这祠堂的门怎么开了?”经他一说,其余三人才发现祠堂的两扇木门大大地敞着,仿佛房屋张着它黑黝黝的巨口。这间屋子没有窗户,但却是唐家最纵深的一间房,像是棺材,或是墓道,设计建造它的人大约不愿意经常有人进去。唐缈就不愿进去,远远地问:“表舅爷,是你开的门吗?”司徒湖山否认:“当然不是我,我刚进院子水缸就炸了。一定是周干部,他这个人鬼鬼祟祟,不安好心!”周纳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位老同志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行了行了,我也不和你一般见识,明天一早我就回乡里去,免得被你无缘无故怀疑来怀疑去的!”淳于扬走到祠堂门前,望着里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踌躇片刻问:“我可不可以进去?”有个声音说:“不可以。”他扭头一看,原来是唐好站在院外,背上还背着已经熟睡的唐画。唐好说:“淳于哥哥,你不是我们唐家的人,你不能进去。里面没什么东西,就是我家的祖宗牌位。”淳于扬表示理解,退开几步,离祠堂门远了一些。他虽然没进去,另外一个不姓唐的人却进去了。黎离离突然从墙头翻出,动作之敏捷好比在林间的攀援的猿猴,然后忽地扎进祠堂,解开腰上的长绳尽力挥动。绳梢急速切割空气,发出响亮的“啪啪”声,将房屋两侧长桌案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唐家历代祖先牌位悉数打落,噼里啪啦摔了一地,有的磕了,有的断了,有的干脆散了架。淳于扬纵然警觉,也没料到会被钻了这么一个空子,怒意顿生,冲到祠堂门口却又想起唐好的话来,犹豫应不应该迈过门槛去。唐缈失声大喊:“你这疯婆娘,你在干什么啊?!”他冲向离离,被淳于扬一把抱住:“小心她有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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