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爷仍然戴着斗笠,大半面目都神秘地藏着阴影里。他接过木牌看了一眼,又递回给白庆薰,淡淡道,&ldo;林子大了,自然什么鸟都有,江湖广了,自然什么人都有。少爷,毋庸担心,走南闯北,哪有一路高枕无忧的道理。&rdo;
霍安冷冷看他一眼,从白庆薰手里接过木牌,翻过面写:&ldo;白公子保重,我们就此别过。&rdo;
谁知,他刚转身,那昆爷又慢悠悠开口了,&ldo;小兄弟,这暴雨不是闹着玩的,你受得住,你那小娘子未必受得住。出来行走,不比在家里,有戒心自然是对的,但没点胆色,哪能走得远。&rdo;
霍安黑眉一拧,转过身去看昆爷微佝偻的背影。
白庆薰温和一笑,&ldo;阿安,昆爷说话直了些,但心却是好的。你看这天,便是不进镇子,露宿旷野,也搞不好有说不清的变故。我们人多,有个照应,总比你一人带着四姑娘的好。我娘说,出门在外靠朋友,总也有些道理的。&rdo;
霍安面色微缓,抬头看看天,朝白庆薰抱拳致意,转身回了马车,抖起一鞭,跟着白庆薰的马车走了。
白庆薰唇边有笑意,落下车窗幔子,悠悠道,&ldo;昆爷,多留个心呐。&rdo;
昆爷哑声道,&ldo;是,少爷。&rdo;
从镇头走到镇尾,都只见着一家客栈,灰扑扑的模样,让白家少爷十分嫌弃。
天色越来越黑,刮起冷风来,卷天卷地的灰和枯枝败叶,路上行人匆匆。白春逮着一个正忙着收包子摊的老翁问路,那老翁慌慌张张说,&ldo;咱们镇子上只有一家客栈。快下暴雨了,我得回去了。&rdo;
风吹得越发厉害,一些人家屋顶上的糙篷子都险些被吹得翻起来,马匹微有躁动不安,趴在车篷里的小二也不安地叫了两声,苏换赶紧按住它抚毛,惴惴不安地看外面,街上几乎已快无人,今天的天气万分糟糕呐。
没法,只能落脚那唯一的客栈。
刚走进客栈,一个戴着油青色瓜皮小帽的店伙计就满脸笑容地跑过来,&ldo;哟,几位爷,住店呐?&rdo;
白春最先蹿进客栈,东看西看,&ldo;可还有房?&rdo;
伙计赶紧笑,&ldo;有嘞。小爷要几间?&rdo;
正说着,一身淡青袍子的翩翩公子白庆薰走了进来,一面皱着眉四处打量,一面嫌弃地说,&ldo;啧啧,灰都这么厚。&rdo;
白春叹口气,凑过去低声说,&ldo;少爷,老夫人说过,出门在外要能屈能伸。&rdo;说完,一回头,朗声对那伙计说,&ldo;我们要四间上好的房。&rdo;
伙计笑得见牙不见眼,将黄腻腻的茶水巾往肩上一搭,&ldo;好嘞。&rdo;
说着转头欢快地吼,&ldo;大东家,来客嘞,叫人出来招呼着,牵马车咧‐‐&rdo;
门口处泊着白庆薰的马车,昆爷没有下马车,听着那伙计吼声,只冷冷淡淡说一句,&ldo;马车我们自己停,叫人来带路就成。&rdo;
伙计赶紧谄笑道,&ldo;马厩在后院,走外面偏门进去最便利。爷,小的这就带你们去。&rdo;
霍安下了马车,从车篷里拿了一袭灰色浅绒斗篷,抖开来,给苏换披上,又用两条牛筋狗绳套好达达和小二,示意苏换牵着达达小二,进店里去等他。
苏换拉上斗篷帽子,小声说,&ldo;你快些回来啊。&rdo;
霍安笑了一笑,握握她的手。
达达和小二一跳下车,将那刚迈出门的伙计吓得往后一躲,&ldo;哟,好大的狗。&rdo;他说着,却瞄了瞄牵狗的姑娘,那姑娘低着头,面目都遮在灰绒斗篷帽子里。
苏换刚走进客栈门口,便皱了皱鼻子,空气里有股奇怪的霉酸味。还有,这客栈也真心让人嫌弃,走进去就是一个厅堂,铺了陈年老旧的灰褐色木条地板,已有许多皲裂和毛边,落满灰尘。厅堂右侧是一个曲柜,想来是掌柜账房算账收钱的地方。厅堂中间歪歪扭扭排了四五张方桌,坑坑洼洼的桌面上,结了厚厚一层油灰。
厅堂正对面,则是一扇厚木屏风,呈现出斑驳的暗红色,镂刻了简单的花纹,或是年深月久,已看不清纹脉。
此时,一个身穿黑褐色对襟衫子,外套墨绿短褂的瘸腿掌柜,一瘸一拐从屏风后转出来,约莫四五十岁,留了山羊小胡子,满面笑容一展右手,&ldo;几位客官,这边请这边请。&rdo;
白庆薰转头向愣在门口的苏换招招手,&ldo;四姑娘,来,这边坐。&rdo;
苏换赶紧牵着达达小二走过去。
瘸腿掌柜打量她一眼,又盯着她身边两条黑狗看,嘴上却笑道,&ldo;哟,姑娘出门还带着两只大狗呐。&rdo;
白春捡了一张稍微干净的桌子来坐,摇摇手,&ldo;掌柜的,倒几壶热茶来。&rdo;说完,抽出一条青帕子,擦擦长凳,殷勤道,&ldo;少爷来,四姑娘你坐。&rdo;
瘸腿掌柜笑着回头喊一声,&ldo;毛头,快出来,给客人倒水嘞。&rdo;
不片刻,一个二三十岁的汉子提着一只铜茶壶,从屏风后跑了出来,身材矮墩,穿灰色褂子,头发乱糙一样堆在头上,憨笑着过来倒茶水。
白庆薰嫌弃地瞅一眼他黑黑的指甲fèng,挥挥手,&ldo;不要了不要了。白春,待昆爷他们来了,你领着白忠白义再去后院,把茶具搬来煮茶喝。对了,记得拿顾渚紫笋,四姑娘喜欢。&rdo;
白春点点头,正要应下,屏风后已传来昆爷暗哑的声音,&ldo;不用了少爷,茶具已搬来了。&rdo;
话音落,戴着斗笠的昆爷从屏风后稳步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只陶土水罐子,身后跟着白忠白义兄弟俩。白忠手里捧着小火炉和茶具茶叶,白义怀里抱着几个油浸浸的黄纸包。霍安走在最后,黑衫黑裤,面目平静无波。
白庆薰笑眯眯点头,&ldo;还是昆爷想得周到。&rdo;
瘸腿掌柜面含笑意看着这讲究的大少爷,挥挥手,提着茶壶讷讷站在一旁的毛头,便不声不响转过屏风,回了后院。
苏换侧头看了看,原来那堵屏风后,是个穿堂,大概走过穿堂,就是后院了。
霍安走过来,坐到她身边,她顿时心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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