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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第1页）

家驹点头，表情很悲壮。

【4】

上午十点多钟，济南三元染厂的办公室里。大掌柜的赵东俊也已四十多岁，中式打扮，人略胖，看上去老实忠厚。他正坐在办公桌前戴着花镜看报纸，边看边忧虑地摇头。他的桌子上有个毛笔架，吊着几管小狼毫。旁边是一叠便笺，红色的八行竖栏，天头处红字为&ldo;三元张东俊&rdo;字样，很有派头。桌前侧放着一把镂空红木椅，是让客人坐的。

有人敲门，东俊低声应道：&ldo;进来。&rdo;

东初拿着电报进来：&ldo;大哥，六哥来了电报。&rdo;

&ldo;噢？什么事？&rdo;说着把电报接过来。

&ldo;他说是有船日本布，两万件，他想和咱一块吃下来。五十五块一件，这个价钱可比棉纱还便宜呀！日本人实在没法了，所以才找到他。&rdo;东初说着坐在那把椅子上。

东俊看完电报，放在一边。随之摘下花镜，笑笑：&ldo;要是肯定要。不过，这不是日本人的底价，陈六子在捣鬼。&rdo;说着笑起来。

东初有点着急：&ldo;大哥，我也觉得这不是底价，不过咱不要管那些，只要咱觉得合适就行。&rdo;

东俊摇摇头，又把电报拿过来：&ldo;三弟，做生意要沉住气。这船布，他陈六子自己吃不下去。这些年他虽然发了财，飞虎牌也有些名气，但还没有这样大的财力。青岛那么多染厂，他为什么不和别人做？这一是怕走漏了风声，让别人骂他，再就是他不放心。别看陈六子表面很粗，可他干事儿相当慎重。和别人做，可能中间会有闪失；和咱做，赚钱不赚钱除外，他十分放心。所以咱不用急于答复他，让他自己往回退，抻抻他，抻得他受不了了，他那底价也就出来了。明白吗，三弟？&rdo;

东初越听越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ldo;大哥，他虽然干事慎重，可是他也挺要面子，也有一头撞死不说疼的脾气。咱要是总抻着他，他那火儿就能冒上来，一气之下，再联络了别的买家，那咱可就亏大了。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馍馍呀！大哥，用心计也得看看对手，陈六子不是很简单的人。大哥！&rdo;

东俊轻蔑地一笑：&ldo;三弟，你等着，他要是能联络到别的买家，还跑到济南来找咱？你沉住气，这么多年，我总想和他过过招，看看他究竟多么高。在张店一带都快把陈六子传成神人了。哼！你等着，我让他看看，赵老大也是盐里泡、卤里淘的汉子。先不回电报，按我说的办。你现在就开仓出布，备下款等着收布。&rdo;

东初急得一甩手，抓过电报出去了。

【5】

下午，寿亭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喝茶，一边瞅着正在作响的电话。那铃一直在响，他就一直瞅着，就是不接。他站起来，拍了拍电话，自言自语地说：&ldo;滕井，我不是不接，是你还没着够急。&rdo;他把电话当滕井，耐心安慰着，&ldo;这什么事呀，都得讲个火候。我要你的布，你别急，急我也不接。&rdo;

吴先生进来了：&ldo;掌柜的，你和谁说话？&rdo;

寿亭笑着说：&ldo;我正在唱空城计。赵东俊那边回电报了吗？&rdo;

吴先生焦急地说：&ldo;还没回。&rdo;

寿亭笑了：&ldo;这就对了，咱们吃定他了。&rdo;

&ldo;怎么说？&rdo;

&ldo;赵东俊不是赵东初，这人很了解我。他虽然上学不多，但却是买卖人中的尖子。当初我和他在济南过了一次招，一正一反打了个平手。当时我就看出来了，他不是为了那点事儿，是想和我较劲。他是你六嫂的表哥，我弄得他太惨了，你六嫂就得说我。我呢，也就借坡下驴认了输，给他留了面子。买卖小，这面子我能留，但是大买卖，东俊哥，兄弟也就只能照章办事了。老吴，赵东俊知道咱报的不是底价，所以他抻抻咱，等着咱降价。钱不钱的是另一回事儿，他可能也不在乎一块两块的，关键他是要证明比我厉害。好呀，东俊哥，你就抻兄弟吧。老吴，你老家的地多少钱一亩？&rdo;

老吴不解：&ldo;掌柜的，你历来不让买地，怎么想起问这个来？&rdo;

&ldo;你别管，我问你多少钱一亩。&rdo;

&ldo;好地十二块，不好的地也就是十块。&rdo;

&ldo;好，老吴，咱们干完了这一把，份子你照拿，我再送给你一百亩地。今年我就不给你老爷子送礼了，这一百亩地就算提前送了。&rdo;

&ldo;谢谢掌柜的。&rdo;他淡淡地说，大概觉得寿亭是和他开玩笑，&ldo;掌柜的，那滕井可是快疯了，把人都派来了，正在我那儿呢。&rdo;

&ldo;他现在报价多少钱？&rdo;

&ldo;他说最低五十，否则他宁可拉回日本。&rdo;

&ldo;那就让他拉回去吧。&rdo;寿亭端起茶来刚要喝，又放下了，&ldo;我让你问的那西红丸……&rdo;

&ldo;问清楚了，那船前天就该起锚，去旅顺，是运粮食。&rdo;

寿亭忽地站起来：&ldo;什么样的粮食？&rdo;

老吴吓了一跳：&ldo;说是大米。&rdo;

&ldo;大米？大米？&rdo;寿亭在屋里来回走，&ldo;东北净些逃难的，谁还吃得起大米？大米？日本船……&rdo;他跑到老吴跟前，&ldo;老吴，我吃定滕井了。那大米是军粮，滕井不敢耽误。还他娘的运回日本，你自己糊弄自己吧！&rdo;

老吴恍然大悟：&ldo;对对，东北人不吃大米，是日本人爱吃那米团子。&rdo;

&ldo;老吴，你下去告诉那日本人，说我不方便在厂里见他，也不方便见滕井，让他晚上去我家。千万想着这句话，让他转告滕井，我不会买他的布，就说我在商会起了誓，不能坏了规矩。&rdo;

老吴懵懂地答应着，出去了。

崂山海军上将宾馆是一个别墅式的宾馆，院内有四五座小楼。楼下的台球室里，家驹和明祖穿着坎肩，准备打台球。那两个洋小姐在一旁候着。一个穿红坎肩的侍者端来玻璃瓶的崂山矿泉水。明祖坐在沙发上，拿过一瓶，脑子里在琢磨事。家驹的眼乱转。

明祖说：&ldo;家驹，我怎么自从出了青岛，心里就觉得不踏实呢？&rdo;

家驹手捋着球杆：&ldo;你和寿亭一样，干买卖干上了瘾，乍一闲下来适应不了。我就没事儿。前人曾说&lso;偷得浮生半日闲&rso;，明祖，这人哪，没有吃不了的苦，倒有享不了的福。有什么不踏实的！&rdo;

明祖想想：&ldo;这崂山离着青岛百十里地，要是厂里出点什么事儿，往回走都来不及。&rdo;

家驹故作镇静地笑笑：&ldo;咱不是有汽车嘛！寿亭为了让咱玩好，回周村都没让车送。其实开汽车回周村比坐火车慢多了，那路也太难走。&rdo;

&ldo;寿亭真回了周村？&rdo;

&ldo;明天早上的火车，可能票都买了。&rdo;家驹说着瞟了明祖一眼，&ldo;寿亭还说，你给他出的主意真挺好。说实在的，明祖，这滕井，我那里也好，你那里也好，咱都得罪不起呀！要是和他反了目，结下了仇，咱这厂还开吗？上哪里去弄布？上海？光那运费咱也出不起。可是咱都躲出来了，他找不着咱，也省得他日后记恨咱们。其实我不用躲出来，滕井知道我管不了事，可是寿亭说，狗急了跳墙，他怕滕井逼我，所以让我也出来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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