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现在的她已经拥有了童年时难以想象的一切,她还是止不住地恐惧。
现在的她正是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年纪,她会变老,会被观众厌倦,如果有一天,她没了人气,做不了主播,赚不了钱,她还能做什么呢?
家庭从来不会是她的避风港,家乡也不是可以回得去的家乡,她漂泊在不属于她的城市里,像是一片随风飘荡的浮萍。
她无路可退,无处可去。
因为她的来路是如此不堪回首。
“会有的。”秋宁坚定地告诉她,“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甜甜,我也喜欢你。”
夏甜雨,一个平庸甚至是肤浅的女孩子,有着无数的缺点,一出生就输在了起跑线上,却偏偏有着被上天恩赐的才华,她挣脱了自己与生俱来的枷锁,努力去追求梦想的样子,一瞬间让她有了几近圣洁的光芒,这一种耀眼,是秋宁永远不会拥有的,所以她被深深地吸引。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那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你让我想一想。”门内传来了夏甜雨哽咽的声音。
“就这样想吧,我也想一想。我有太多事,应该好好想一想。”秋宁轻声道。
一门之隔的地方,夏甜雨也坐在门边,背靠着门板。
这块薄薄的门板里外,她们都在静静思考。
“我真的很讨厌你。”良久,夏甜雨说出了那句埋藏依旧的心里话。
“我知道,我感觉得到。”秋宁说,脸上甚至有一丝笑意。
“可有时候,你又很好,你一直对我很好。”夏甜雨说。
秋宁无声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有时候又很喜欢我。”
“我没有喜欢你!只是……只是觉得你很好。”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很嫉妒你。”
“没关系,我不在乎。”
“但是我从来没有用阴险的手段去害过你。”
“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你是个好姑娘。”
夏甜雨眼眶一热,哽咽着说道:“我知道这样不好,我不应该嫉妒,我应该为你的成就高兴,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总是忍不住去想,为什么不是我呢?那么多好事,为什么偏偏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谁都喜欢你,明明你既不热情也不上进,可大家就是喜欢你。”
“因为我运气好吧。”秋宁说。
“你让我想起我弟弟,我比讨厌你还要讨厌他。他比你还冷漠,还愚蠢,还不上进,可所有人都喜欢他。我再好再努力,他们也不喜欢我。”夏甜雨说着,委屈地鼻子一酸,压抑已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哽咽道,“十八岁那年,我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嫁人了。嫁给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就因为他家愿意出的彩礼最多。”
“……”秋宁怔住了。
“可我怎么甘心呢?我可是……我可是……我可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人家都夸我可以去当大明星的!我凭什么要认命啊!”夏甜雨用哭破了音的嗓子大声道,“我死也不甘心!我一定要逃出去,我要去城里,我要过上那些网红的生活!我想要名牌包,想要漂亮的衣服,想要大房子,我什么都想要,那些东西我从来都没有过啊!可你全都有,所以你不会懂我有多么想要这些,因为你什么都有。”
是的,这些我全都有,秋宁在心中问自己,可是拥有这些的她快乐吗?
“如果我会因为拥有这些而满足,我为什么要离开叶家?”秋宁温柔地问道。
“……”夏甜雨无法回答。
“房子我没有,那个漂亮的庄园不是我的,是我的父母的,离开家之后,我连居住权都没有了。名牌的包我都寄回家了,现在背的是仙仙店里的包。至于衣服……你没发现吗?最近我的衣服都是平价的,从你带我去过的那个批发市场买的,我只是尽力把它们搭配得好看一些,再不然就是穿仙仙新出的衣服。你说的那些,我现在都没有了,可我还是比从前那个锦衣玉食的叶家大小姐快乐。”秋宁说着,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微笑,那种挣脱了枷锁的感觉,让她由衷地喜悦。
她不必再讨好任何人,不必为父母的期望把自己活成不自由的模样,她可以对他们说“不”了。
“你又在嘲笑我,嘲笑我物质。”夏甜雨幽幽地说。
“如果买包会让你快乐,那就去买,只要在你钱包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你可以去买一切带给你快乐的东西。但不要被消费主义蒙蔽自己,简单粗暴地把买买买等价于快乐,这样你永远都不会得到真正的快乐,只会有无尽的空虚和无尽的欲望。”秋宁语重心长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甜甜,你觉得你最大的快乐是什么?”
夏甜雨怔怔地回想着,快乐吗?
她不快乐的童年里,难道还有一丝一毫明亮的颜色吗?
有的,在没有人的山里,她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把光着的脚伸进凉凉的泉水里。她幻想着自己是从天上掉到人间的小仙女,唱歌给风听,给树听,给她自己听。那种空灵的快乐成为了她对抗残忍现实的勇气。她觉得,她总有一天要回到天上去。
她一定会回到天上去!
“我唱歌的时候,最快乐。”夏甜雨喃喃地说道。
“那就唱给我听。”秋宁说。
夏甜雨靠坐在门背后,仿佛回到了童年的山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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