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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1页）

祝氏笑了，笑了就好，我就怕她生气着恼。祝氏道：&ldo;你若能跳出七情六欲的关口，便是一个真君子了。&rdo;我说：&ldo;我假使做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秉烛达旦的关云长，也就不再是人，而是神，叫人供起了。&rdo;祝氏想了想说：&ldo;即便不是神，也该削去六根清净，披一领袈裟出家去了。&rdo;我合掌笑道：&ldo;还是你聪明。&rdo;祝氏叹息一声：&ldo;知你是个身负大任的人，不娶我，也是情有可原，我不恼。我恼的是至今连一句实话也从你嘴里得不到，难道说我就这般靠不住？&rdo;我说：&ldo;我能告诉你的就是，你眼里的我，绝非是真正的我，你只知我不是个眠花宿柳、惹草招风的风流子弟，就足够了。&rdo;祝氏见我仍是遮三掩四，眼圈不禁红了。我哄她道：&ldo;我家原也是定兴呼奴使婢、骡马成群的殷实户，出来任这个小小的驿丞，必有缘由。到时候，一准给你个切实。&rdo;祝氏道：&ldo;只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rdo;我执起她的小手，到文案上写了几个字，拿给她看：对你不起，林白叩首。祝氏的泪刷地落下：&ldo;就会糊弄人。&rdo;我又使了些功夫，发誓将来必补偿她，才将她哄转来；一会儿嗔，一会儿骂，一会儿又笑，祝氏总算脸色舒坦下来。她说：&ldo;你烫烫脚睡吧，看累着。&rdo;我说：&ldo;明日我去澡堂泡一泡。&rdo;转天，我叫上李耳一起去新开的一家浴堂，脱了衣裤放进衣箱，李耳说：&ldo;驿丞，我来给你搓搓背。&rdo;我松开辫子趴下：&ldo;那就烦劳你了。&rdo;浴堂里雾气腾腾，谁都看不清谁的脸。我突然说：&ldo;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劝你别忍心撇下我们几个兄弟。&rdo;李耳动一动嘴唇，没说出什么来。泡了澡，在外间屋躺下，唤伙计摆出一桌茶果和青萝卜来，修脚的师傅也过来伺候。李耳说：&ldo;我决定了，留下来与你们就伴。&rdo;我说：&ldo;这样最好，遇为难事，倘可用力，定当相救。&rdo;李耳闻之，不禁动容：&ldo;往后驿丞有用我的地方，只管吩咐。&rdo;我心中大喜，他也是江湖上的一大能人，若能与我联手，也不负他平生大志。不过，现在与他多说，尚为时过早。巳时到了，我拉了李耳同去酒楼一坐。

刚刚落座，跑堂的就过来说张目跟王品在楼上，我二人又连忙起身寻他们去。李耳悄悄对我说道：&ldo;暂时还是不要跟他们说得太多为好。&rdo;我闻言，笑了一笑，晓得他是不愿我过早地暴露他的身份，便爽快地允诺了。李耳说：&ldo;驿丞不必多疑，我当年曾起誓法不传六耳，实不想违约。&rdo;我自是理解他，只是一切皆有定数，光绪的定数已到。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不过，我不想戳他的肺管子，没再言语。张目跟王品见我们来，又是一番谦让，银鱼、醉虾、腌蟹、鱼丸四样小菜都上来了，我们的座次还没排好呢。通州城傍着运河，最方便的就是不愁吃鱼吃虾。几个推杯换盏，谈及北京之变业已平定，文良老爷失踪案也撂在了一边，该驿站轻松两天了。李耳虽也强颜欢笑，不觉形诸颜色，好在都没留意。我推脱不过，不得不跟王品划了几拳，都输了。王品就说我&ldo;情场得意，赌场失意&rdo;，我也不驳他，随便他说。饮得正尽兴，忽听门外一阵吵闹，酒楼里的人都拥出去看。停了一会儿，问伙计何事喧哗，伙计说：&ldo;是一伙子叫义和拳的在门口打把势。&rdo;我说：&ldo;赏几个大钱，叫他们走。&rdo;伙计说：&ldo;他们不要钱，都是身怀绝技、刀枪不入的汉子，你给他两大包子砒霜吃下去，也毒不死他。&rdo;

张目说：

恩主说，早年清兵个个都是能征惯战的。入关时，手握双刀，转动如风，直把刀砍得卷了刃，换刀接着再拼杀；而今这帮爷，提笼架鸟，寻欢作乐，睡个女人都得靠药石撑着才能应付得来。难怪赞襄政务王大臣肃顺说：满人糊涂不通，不能为国家出力，唯知要钱耳。老妖婆和光绪帝更是风雨飘摇，只要再推他一把，兴许他们就跌倒爬不起来了。不光我一个人这么看，林驿丞他们几个心里也是明镜一般，只是三缄其口罢了。从酒楼回来，我没回自己屋，而是直接去找三娘，敲她的门。

绣户微启，湘帘半卷，三娘露出半张脸来，问我何事；我托着食盒，把特意打酒楼给她捎来的酒菜，径自向窗内送去。三娘说：&ldo;劳你还惦记。&rdo;我赶紧说：&ldo;是驿丞的意思。&rdo;帘内哼了一声，伸出纤细小手儿，把食盒接进去，呱嗒撂了窗。我求她让我进屋，她却只说一句&ldo;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rdo;，便不再睬我。

半月余，三娘见我都是一脸冰霜，上前搭讪，也没个好颜色。这天，西头谯楼上已鼓打二更了，忽有人敲门，开开，闪身进来一个女子，细一瞅，却是三娘。本想戏言挑之，又怕她厉声相拒。三娘不慌不忙侧身坐下，问道：&ldo;这一程子听说义和拳的事了吗？&rdo;我说：&ldo;听倒是听了，不过都是些无稽之谈，神乎其神，不足采信。&rdo;三娘道：&ldo;你尽管说来我听听。&rdo;我知道她一个黄花女，不便上街招摇，便告诉她：&ldo;都说义和拳是钢筋铁骨。刀砍在脖上，刀卷了；斧剁在腰间，斧断了；人则好好的，不伤一根毫毛。&rdo;三娘又问：&ldo;还有呢？&rdo;我说：&ldo;还有更神的，说是义和拳念了咒语后，日光之下行走，地上居然不见影迹，从来都是阴鬼无影；有人不信，贴上去一张天师的法符，结果一点无用。&rdo;三娘道：&ldo;不管怎样，义和拳愈闹愈凶，还是要留意一些为好。&rdo;我说：&ldo;他们更像是乌合之众，横竖看不出有大出息来。&rdo;三娘道：&ldo;也很难说，总归马虎不得。&rdo;一头说话，一头往门口走，没来得及拦她，她已出去了。我闷闷昏昏地回到房里，神情呆滞，挑帘望望窗外，浮云似烟非烟，疏星更似萤火虫儿一样闪着亮，益发觉得三娘的神秘，真怀疑刚刚是做了一场梦，幸而一缕淡香还留在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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