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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第1页）

路边有个卖熟玉米的，寿亭要买，问东初吃不吃，东初摇头。寿亭买了一个，边啃着玉米边说：&ldo;东初，我明天在北洋饭店和那个犹太人再谈一轮，我觉着这人还行，把大华交给他起码塌不了架。你明天给我联络三个五个的报馆记者，让他们去拍个相片，你帮着我把这事弄成新闻。&rdo;

东初说：&ldo;报馆好办，一叫就来。六哥，你又捣什么鬼？&rdo;

寿亭看着马路对面，笑笑：&ldo;济南登完报，你再给我弄一套会谈的相片，放大，我要带回青岛去。&rdo;

第十四章

【1】

年初一，早上鞭炮不断。锁子叔住的街上，拜年的人们来来往往，相互抱拳祝贺。还有三四位老者站在那里，晒着太阳。

寿亭已经买下了李家的院子，锁子叔现在住在北堂屋里，老李两口子住进了西屋。这北屋宽敞豁亮，两个窗户满是冬天的太阳。锁子叔已经七八十岁了，冬天生病在床，身后倚着个枕头。瞎婶子坐在椅子上。房东李太太往炉子里填炭，炉子烧得通红，另一个小丫头在一旁切肉。瞎婶子说：&ldo;李太太，咱省点吧，我在这里都觉得烤得慌。&rdo;

李太太笑着说：&ldo;婶子，这可不行。陈掌柜的一会儿就来拜年，要是一看炉子不旺，屋里不暖和，大年下的，我可不找那个骂。&rdo;

瞎婶子说：&ldo;他不骂你，他是好骂老李。&rdo;

锁子叔咳嗽，李太太赶紧上前侍候。这时，老李进来了，他虽然换成了布裤布鞋，但还是细皮嫩肉。他给瞎婶子倒上茶，恭敬地端过去：&ldo;婶子，你喝茶。&rdo;

瞎婶子接过茶来说：&ldo;老李，一会儿寿亭来了，拜年归拜年，可别张嘴给人家要钱。人家买过来这院子，让你两口子白住不说，还每月给你钱，这就行了。他看见抽大烟的就生气，虽说你现在不抽了，可他还是忘不了这个碴儿。记下了？&rdo;

老李赔着笑：&ldo;婶子，你放心吧。我是想问问陈掌柜的，能不能带我去他厂里干个活儿。&rdo;

瞎婶子说：&ldo;你也别问，他肯定不要你。你也省得吃窝鸡，大年下的。&rdo;

这时，汽车笛响，老李一听，大叫：&ldo;陈掌柜的来了！&rdo;说着蹿出去。

那年代，周村没有一辆汽车，街上的人一见汽车，都围了上来。小丁下来拉开门，寿亭先下来，采芹和柱子、福庆后下来。寿亭穿着普通的棉袍子，还是黑布棉鞋，但那气度却已非往日。他站在原地，看了一眼四周，见有三位老者倚着北墙站在那里，都有七十多岁。他走上去，拉住第一位的手说：&ldo;叔，好呀！&rdo;说着把一个大洋放到老者的手里，&ldo;侄子在外头很少回来，你自己买些点心吧。没事儿的时候常去和我锁子叔说说话儿。他老人家下不来床，也是想你们这些老弟兄。&rdo;老者拿着大洋，呆呆的，无言以对。他又走向第二位，也是给了一块大洋……

这时老李跑出来，见了寿亭就磕头：&ldo;陈掌柜的发财。&rdo;

寿亭看看他：&ldo;起来吧，你这不抽大烟了，脸色也好多了。&rdo;说着一撩棉袍，进了院子。柱子采芹后面跟着，小丁双手满是礼物。

锁子叔想下床，瞎婶子和李太太按着他。这时，寿亭一行进来了。寿亭拉着福庆抢先跪下，其他人等也随之跪倒：&ldo;叔，婶子，你俩好呀，小六子给你老人家拜年了！&rdo;

锁子叔伸着手，刚想说话，却咳嗽起来，寿亭赶紧上前捶背。这时，锁子叔老泪横流。

寿亭强笑着劝他：&ldo;叔，咱爷儿俩一年就见一回，哪回见你都是这一套。不哭，咱这不是挺好嘛！&rdo;

采芹忙上来帮着锁子叔擦泪，福庆过来拉着锁子叔的手。小丁放下礼物，到院子外面去了。

寿亭拉个凳子，坐到瞎婶子旁边：&ldo;婶子，日子过得还行吧？&rdo;

瞎婶亦是感慨万千：&ldo;唉！寿亭，你叔当年就是行了针鼻儿大小的那么点好，换得你年供米，月供柴，养老送终。这整个周村城谁不眼馋呀！&rdo;

&ldo;婶子，咱不说这些。我就要告诉告诉那些人，行好准有好报，作恶准有恶报。&rdo;

锁子在那里拉着福庆的手低声说话，采芹坐在床边上侍候着，柱子拉个小凳坐在旁边。老李两口在外围侍立。小丫头倒了一碗茶，双手给寿亭送过来。寿亭问瞎婶子：&ldo;这小丫头怎么样？听话吗？&rdo;

&ldo;小凤也是和咱投缘的人，你叔夜里整夜地咳嗽，她就整夜地陪着，和亲闺女差不多。&rdo;

寿亭转过身：&ldo;噢？好好！柱子，给她两块钱。&rdo;

小凤害怕：&ldo;俺不要。&rdo;

柱子赶紧掏出钱来给她：&ldo;快拿着，拿慢了我六哥就骂你。&rdo;

小凤拿过去，过来磕头。

这时，李太太过来给寿亭磕头：&ldo;多谢陈掌柜的赏饭。&rdo;

寿亭笑笑：&ldo;李太太，好好侍候我叔我婶子，这二老在，咱就这么着。二老百年之后，这个院子我再白送你。&rdo;

李太太高兴。柱子也给了她两块钱。这时，老李过来了：&ldo;嘿嘿，陈掌柜的，我想跟着到你厂里干活。嘿嘿，不知道行不？&rdo;

寿亭冷眼看他：&ldo;干活？你这个身子骨能干什么？&rdo;

&ldo;干什么都行。我想，我不老不小的，总在家里闲着也不是个长法儿。嘿嘿。&rdo;

寿亭点点头：&ldo;知道干活，这就不错。比抽大烟强得多。你别跟我去青岛了，去通和染坊吧。柱子。&rdo;

柱子赶紧过来：&ldo;六哥。&rdo;

&ldo;过了年让老李去染坊干吧，你看看他能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记着，不能让他碰钱。这抽大烟的人，没了钱也就没了瘾。钱一多了，还得抽。&rdo;

&ldo;是是是，六哥。&rdo;

老李直给寿亭和柱子作揖，寿亭不看他，来到锁子叔床前：&ldo;叔，还得按时吃药，你老人家好好地活着。过了年我就到济南开工厂，等我站住了脚，我就把你和俺婶子接到济南去。&rdo;

锁子叔无声地笑着：&ldo;我在这里就挺好，到了济南谁都不认识，也没人和我说话，我闷得慌。还是在周村好。&rdo;

寿亭双手攥着锁子叔的手：&ldo;叔呀，我在青岛挺忙，可要是一闲下来，就想起你老人家。可柱子给我说，你还是不舍得全吃白面。叔呀，你和俺婶子都太老了，你这身子骨儿本来就不行，多少年吃不饱，你这病还不是饿出来的？所以说，这老了之后得保养，不能再省着啦！叔，你算成全小六子，按我说的办吧。你壮壮实实的，我也好有个念想，也省得挂心。咱爷儿俩今生有缘，咱就得好好地珍惜。别说你吃这一点儿，就是把周村的粮栈全买了，也就是一句话。这些年，我什么都忘了，就是忘不了天冷。哪天我去刘家饭铺，你都是先拉过我的手来攥攥，给我暖和暖和。一个要饭的，没爹没娘，人家见了我，不是放狗咬，就是用脚踹，哪有人把我当人看呀！你也不知道将来我能发了财，成了事儿。叔呀，你不是光给了我点儿剩饭，你还教了我怎么做人。我在厂里对工人，事事处处是学你。叔，大年下的，你别老是哭呀！&rdo;寿亭说着拿出手绢来给锁子叔擦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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