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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第1页）

贾政若是有什么倒霉事，看你王夫人还气焰嚣张不？

这样坐着等的滋味真是难熬，王夫人因是事关已身，不好把焦心表现出来，免得别人笑她遇事失态，担不了大事；而邢夫人本存着看好戏的心态，这种压抑的气氛让她受不了。

邢夫人欠身道：&ldo;老太太，这样干等着熬人，还是去抽签问卦吧。&rdo;

贾母与宝玉正在说话，眼神不时瞄向房里人，闻言看向邢夫人，贾母想想道：&ldo;可不是吗，与其这么坐着等，不如去起一卦，也好心里有数。让谁去呢？&rdo;

&ldo;妙玉那孩子性子古怪，不是与她投缘的，话都懒得说。&rdo;贾母想想道。

邢、王二夫人都想到了贾母身边的宝玉，而贾母也推一推身边的宝玉道：&ldo;你去栊翠庵走一趟吧，林丫头与宝丫头都不在这儿，别人去恐怕办不来。&rdo;

宝玉犹豫一下，应一声，起身出房。

王夫人却想道：若是宝丫头在，有她和宝玉同去，必是极妥当的。

再说宝玉行至园子里，想道：妙玉近来也怪得很，从前还能说上几句话，如今见了我更冷冷的，有时视而不见，我去还能办成吗？对，不如拉上林妹妹，免得尴尬。她和林妹妹说得来，看在林妹妹的面子，她不会太冷淡于我。

遂转了方向，折到潇湘馆。

林黛玉正在歇午觉，黛玉的奶妈王嬷嬷在院子里拦了他，叫他在外间屋等着，自己推醒打盹的紫娟唤黛玉起来。

林黛玉整理好衣衫摇摇出来，宝玉便好妹妹的叫个不住，再四央了黛玉与他同去，口里一再说着明儿若得了什么好玩的物件，一定全给黛玉。

黛玉被他逗笑，为免外祖母焦心，遂答应与宝玉同行，自思正好去会一下妙玉，凹晶馆联诗后，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

二人出来，宝玉心急，大步走了几步，见黛玉没有跟上，放慢脚步，回头等黛玉，只觉黛玉莲步轻移，身姿轻盈，不觉神思飘飘然。正欣赏间，忽觉得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如芒在背，四下一望，又看不到人影。

行走间到了栊翠庵，宝玉便要拍门环叫开门，黛玉轻声唤道：&ldo;宝玉，不可造次。&rdo;

宝玉放下手，回首问道：&ldo;怎么？&rdo;

门却不叫自开，小尼露出身子，迈门槛走出来，双手合什道：&ldo;我家师傅在等二位，请施主跟我进来。&rdo;

黛玉与宝玉无语对视，跟在小尼身后，缓缓走入，提裙跨过殿前的门槛，走进东禅堂来。见禅堂里香烟缭绕，观世音圣像肃穆庄严。

黛玉只觉心绪宁静，烦恼顿消，先到菩萨像前燃香叩拜。

宝玉恭恭敬敬与妙玉施过礼，在那榻上原先宝钗曾坐过之处坐了，黛玉仍旧坐在妙玉的蒲团上。而妙玉便将旧日曾给宝钗用过的稍大一些的&ldo;瓟斝&rdo;（题着一行小真字是&lso;晋王恺珍玩&rso;，晋代的王恺用唐代的真书在明清的葫芦器上题款，一笑。）用来斟上一杯茶水递与宝玉，将小一些的&ldo;点犀乔（上乔下皿）&rdo;轻俯身递与黛玉，眼中对黛玉微露一丝笑意，那笑意不易察觉，转瞬即逝，黛玉却看到了她眼中的一抹温暖。

叙了闲话，将茶水饮尽，宝玉便将来意说明。

妙玉在佛像前取了签筒，宝玉净手焚香，虔诚地拜了几拜，口里念念有词，接过签筒，摇了几下，一枝签掉出。宝玉拾起却不敢看，惴惴着交与妙玉。妙玉并不接，轻甩佛尘，回身向佛，淡淡对宝玉道：&ldo;上上签，你自己看罢。&rdo;

宝玉只得闭上眼，稳稳神，过了一会儿，睁开眼，小心打来看，见卦上四字谶语：喜鹊登枝。

宝玉心里一喜，几乎跳了起来，对林黛玉道：&ldo;林妹妹，是吉签，这下老祖宗不用担心了，老爷没事，定我们府里有喜事。

黛玉绽开笑容道：&ldo;阿弥佗佛，这下可放心了。快回去告诉外祖母与大舅妈、二舅妈知道，免得她们惦记。

以眼寻妙玉，黛玉便有话想说，妙玉摆手道：&ldo;无妨，你们去吧，待相见时自然相见。&rdo;

宝玉、黛玉转身要走，宝玉已跨出门槛，妙玉出声道：&ldo;林姑娘留步，贫尼想与你参禅，贾公子先走吧。&rdo;

黛玉停步转身走回，宝玉张了张嘴，到底咽下，不敢多问，迈步出来，心中对妙玉的冷淡极不舒服。

妙玉目送宝玉出门，见他已走远，回身面对黛玉，眼中晶亮，低低的声音问黛玉道：&ldo;林姑娘，有几句话我要问你。&rdo;

黛玉缓缓走向佛前，仰望着慈悲的观音幽幽道：&ldo;你说吧。&rdo;

禅堂里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庄严的神像前，两个同样清冷的女子相对而立，一个身着素衣胜雪，轻灵飘逸，一个缁衣在身，遮不住姿容灵秀；一个是孤芳自许，一个是清高异于常人；同样的遗世独立，于世难容。一个是庵中寄身，一个是寄人篱下；无人知道她们曾经满目绮罗珠玉，父母掌珍。在外人眼里，那妙玉尚有珍宝贵器炫耀示人，尚能嫌一嫌贫婆子庸俗，弃了俗器，而林黛玉却是一糙一纸都用的是贾府里的，有了任何怨言都要招下人白眼。

半晌妙玉方道：&ldo;满目繁华，与你无缘，你作何想？&rdo;

黛玉回以妙玉秋水般明眸：&ldo;富贵荣华于我过眼云烟。&rdo;

妙玉眼中赞许，又道：&ldo;富不求，贵不求，你求何？&rdo;

黛玉淡然道：&ldo;高山流水，千古唯知音。&rdo;

妙玉心中叹息，背身不看黛玉，艰难说道：&ldo;他日知音绝，你当如何？&rdo;

黛玉眼中一黯，身子轻摇，人退后一步，扶住桌案，呆了半晌方道：&ldo;无情无尽恰情多，情到无多得尽麽。解到多情情尽处，月中无树影无波。&rdo;

妙玉有些动容，继续问道：&ldo;伤你多者亲，你当若何？&rdo;

黛玉霎时委顿坐于蒲团之上，又楞了好半天才道：&ldo;是非恩怨分明，上善若水。&rdo;眼里有雾，不知是心里涌上泪来，还是原本两眼水润。

妙玉暗点头，一甩拂尘回身，见黛玉凄楚，伸出手去扶黛玉道：&ldo;林姑娘，你是聪明人，你必猜到什么？只是天机，切记了。&rdo;

黛玉伸出纤纤玉手搭在妙玉的素手心里，轻轻立起，道：&ldo;既容不得我，我能去哪里？我来陪你如何？&rdo;

妙玉摇头道：&ldo;不可，但等那柳岸花明又一村。&rdo;

妙玉与黛玉并立，两个妙龄女子，青春少女，就这样默默无语。妙玉取了《地藏菩萨本愿经》，交在黛玉手中道：&ldo;你拿去。&rdo;

黛玉默默接过，妙玉不说，她也不问。

妙玉轻轻叹息一声：&ldo;我也要多谢你。&rdo;

黛玉柔声道：&ldo;我明白，你何必如此。&rdo;她们两人其实是心有灵犀。

原来妙玉心中也存着一团乱麻，纠纠结结，越理越不清，真是别有滋味在心头。

她对宝玉的冷淡正是想掩饰心事，她查觉出自己对宝玉的另眼相待，是存了出家人不该有的喜好之情，这是修行之人不该有的情结。王夫人抄检大观园，撵了王夫人口中的狐狸精，对妙玉来说，不能不说是当头棒喝，警醒了她的心。对月思索，把自己心事看清，只是她有些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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