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谁都可以,唯季珣不行。唯见他时,她怕,她惧,她哭,她喊。他心口仿若有钝刀般一下下地划,既想顺水推舟,干脆彻底占据了她,可又觉得这样的趁人之危索然无味。她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又如何与他共赴巫山?从前那个整日黏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仿佛只是他的南柯一梦。他错了。她喜欢的,一向只是那个清风霁月的季珣,若他揭下那层君子皮囊,露出其间名为阴暗与自私的血肉,她便不会爱他。所以,她的心才会走向清正端方,至真至纯的贺九安。人行于世,终究唯他一人孑孑。见他久久没有动作,她带着哭腔哀求道:“皇兄,阿盈真的很难受。”季珣的思绪戛然而止,清寂的眸子忽地回过神。“你叫孤什么?”“……皇兄。”她已神志不清,只口中溢出些呢喃。他眸中的冰雪渐渐融化,混杂了一缕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良久,他眸底浮上一丝阴鸷。她不正常。她应当是中了药。今日除了他外,她唯见了周辞,定是他搞的鬼。他稳住呼吸,克制下先前一涌而上的欲望,为她耐心系好寝衣,再把她塞入锦被里。而后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外袍,穿回身上,又成了白日里衣冠楚楚的模样。“不要走……”她倏然自锦被中伸出手来,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放开。“阿盈乖,孤一会儿便回来。”他扣上玉带,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转身出了门。“孤宫中之人不知为何起了高热,还望方太医瞧瞧。”方太医大半夜被季珣自养心殿拉出来,站至东宫阙台的殿门前,握着悬空的丝线,颤颤巍巍地诊脉。“敢问殿下,是女子否?”“是。”他眸中坦荡。方太医并不多问。殿下已过加冠之年,宫中有女人也是寻常之事。良久,他躬身道:“回殿下,这位贵人应是中了南疆的情蛊,那并非是风寒引起的高热,而是……情动时的难以自持。”“情蛊?”他不由得凝了眉。方太医颔首道:“臣诊脉时觉察有蛊虫在其经脉之中寄生游走。只不过……臣对于蛊术只略通皮毛,并不能断定它是何种蛊,又该如何解。”他揉了揉眉心。“太医院有何人精通蛊术吗?给孤宣来。”“殿下……且听臣一句劝,已过子时,殿下居然还贸然闯入养心殿,传出去本就折损殿下声名,如今再惊动整个太医院……怕是,怕是……”他抬手打断道:“孤知道后果,心中自有权衡,你不必与孤说这些。宋池——”“殿下!臣的小儿在南疆游历过两年,不妨请宋大人带他入宫,如此,闹出的动静且小些!”季珣斟酌片刻,挥了挥手。“按方太医说得办。”于是,睡眼惺忪的方归云便被宋池拎了来,接过了本在他父亲手中的那根丝线。季珣见他的神情逐渐由困倦变得精神,再到神情古怪地瞥了他一眼,凝眉道:“这蛊……可是殿下所下?”“自然不是,若是孤所下,何苦大半夜把你们搜罗来。”“那就好,我寻思你也不至于如此荒唐……”“云儿,注意你说话的分寸!”方太医梗着脖颈,老脸通红,“殿下莫怪他。”“你继续说。”他心急如焚,只想得知这情蛊究竟是何物。“这蛊可不同于南疆寻常情蛊。寻常情蛊,是以心头血温养,喂于思慕之人,可命其再离不开蛊虫主人,与蛊主合欢,便是一时之解药。这个嘛……”他斟酌着词句,但他从未经人事,耳尖染上了一层薄红。“这个蛊……与之截然相反,它每夜子时令宿主情动,只想与心上人欢好,可此时却万不可行合欢之事!若在蛊催发时行房事,宿主必会元气大损,久而久之,便会枯竭而亡。”季珣听着,心中一阵阵后怕。还好他并未对她做什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可知该如何解?”方归云头一回露出些歉疚之色:“在下医术浅薄,只知此种蛊虫是以绝情花喂养,尚未可知如何根除。不过倒是有一暂缓痛苦之法,便是每每蛊虫催动之时,取中蛊者心上人的指尖血喂养即可,否则生生熬上一个时辰,也,也能熬得过去。”一个时辰……他回首瞧了瞧屋内。算起来,今夜已过去了一个时辰。“孤知道了。”他淡淡道,“方归云,你既不愿入太医院,孤便暂命你为客卿,望你有一日,能寻得这解蛊之法,孤必恩赏方府上下,为你母亲加封。”方归云站着未动,微微有些出神。他是如何得知自己母亲的心愿?“还不多谢殿下!”方太医轻声斥道。他回过神来,难得恭谨地躬身行礼。季珣瞧了瞧浓浓夜色,有些倦。“你们且退下罢。”方太医本拉着他要走,却听他蓦地出声:“对了殿下,长宁公主的脚伤……可好些了?”他微微一怔。“好些了。”“你问这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方太医拽着他行远。方归云的声音自远处飘过来。“殿下别忘了,还需按那方子敷上三日……”待二人走后,宋池见他仍站在栏杆前出神。“殿下,方小公子就是太不稳重了——”“看来他知道了。”他轻飘飘地打断了他的话。“知道了也好,总有一天,所有人都要知道的。”他转身推开门,没入室内的黑暗之中。宋池望着已经合上的殿门,只觉得方才飘过一缕杀意。季珣眸色沉沉。他方才一念而过想杀之人,是周辞。那一瞬间,他不想管什么朝政之事,也不想顾全什么大局,只想将他挫骨扬灰。他念及这几日与近臣们商议之事。北燕精武,上一世,他能自那场征战中凯旋,早年的筹谋格外的要紧。此次和谈,北燕许边关城池三座,换与宸互市贸易,于他们看,是以边陲穷苦小镇,换得取之不竭的资源与长足的经济发展。可于本就富饶的宸国而言,只需拿出些钱款,盘活此三城,便可连同宸国原有的城镇形成弯月包夹之势,军事实力将会大增。他是要现在杀了这一个周辞,还是日后把北燕一同收入囊中?他闭了闭目,走至了床前。可始作俑者哪里知晓今夜已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周辞夜半行于宫墙之上,摸到了朝华殿。本欲看季持盈痛苦的模样,好等她白日里来求自己,谁曾想竟风平浪静。寝殿熄着灯火,值守的宫人守在殿前,一片静谧安宁。他瞳孔微缩。这不可能!难道……蛊虫失了效吗?果真如方归云所言,这情蛊的催发只会持续一个时辰,如今她静静躺在床榻上,蜷作一团,身上的汗早已将寝衣浸湿了。方归云的话仍响在他脑海里——“每每蛊发之时,便会想与心上人欢好。”她今夜见他便唤九安,想来那时满心都是他罢。他垂下眼帘,哂然一笑。季子卿啊季子卿,你都已经问了无数遍,也验了无数遍,为何总是不愿相信呢?他为她轻轻擦拭净额汗,想着为她换身干净寝衣,刚要把旧的剥下去,却见她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指。“皇兄。”他垂眸瞧着她,见她的羽睫微微翕动着,宛若一只脆弱的蝴蝶。“你为什么要这般对我?”她抑着哭腔,声音有些颤。“孤如何对你?”“你为何……要给我下这样的药?”她抬起眸,一双眼睛通红,宛若一只脆弱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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