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孤僻的优等生,王缅此前不仅跟同学少有交流,与老师的沟通更是少之又少。除了参加比赛被老师叫到办公室交代注意事项,并无其他。老师大多喜欢这类学生,这种不用额外辅导,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奖赏,是他们的“香饽饽”。然而,香饽饽有着变质的趋势,令人有些不安。
教室办公室,尤天禧的工作位靠近窗户,桌面上置放着作业本,手写的教案摊开着,一个他常用的有兰花图纹的玻璃茶杯敞开着,茶杯内部蒸汽凝结成了水珠,一片片漂浮的茶叶渐渐沉底。
“王缅,你最近有什么困惑吗?”往日唇如枪舌如剑的尤天禧压低声音小心试探,以免被周围的同事听见。
“……没有。”王缅看着茶杯壁滑落的水珠,想了想,确实没有,即使有也会自己找办法解决。
“我是说……那个……青春期的困惑。”这类话题相当敏感,处理不妥当,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
“我没有困惑。”王缅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一定要我说的那么明确吗?你最近跟王免走的比较近……”尤天禧说着,拿起水杯,将还未沉底茶叶吹了吹,浅浅地抿了一口。
“这有什么好困惑的,我们是预备的男女朋友关系。”王缅缓缓说着,声音依然不大不小,有些老师正悄悄地关注起来。
“……”尤天禧被她坦荡的神情震慑,完全不害怕被人知道,好似自己才是那个藏头露尾偷偷摸摸做错事的人,“你没感觉到严重影响到你的学习了吗?考试成绩居然到了10名外?”
“这个有问题?”王缅反问。
“你……”一向牙尖嘴利的尤天禧此时被噎住,如果说服不了她就再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因为王缅的家长,永远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更可况,他此前都旁敲侧击说了王缅在学校有早恋的倾向,头一次见识听到这种消息很淡定的家长。这种状况让他极其被动,因为,王缅不单单是班上各科老师的奖杯“摇钱树”,更是一中备受校领导重视的标兵,是校领导本届高考状元的核心种子,这棵种子一旦夭折,那么他就是首当其冲的重点批斗对象。
“尤老师,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回去上课了。”王缅转身要走。
“你等等,你现在搬到冯桦位置上。”只有这么办了,就怕亡羊补牢。
“……那……她搬到我那里?”换位决定来的那么突然,王缅还来不及思考,从前那么想摆脱的地方,此刻竟然有些犹豫。
“她……转学了。”尤天禧说着,表情有些怪异。
王缅心乱如麻,她之所以作出“成绩下降”的假象,本意就是为了让把她“卖”掉的班主任心生恐惧,让他放弃利用她,以此摆脱泥沼,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丝毫没有即将摆脱困境的喜悦。她精神恍惚,好似被班主任水杯里的蒸汽熏了脑,熏了眼,蒸汽弥散,留下了隐隐约约的灼痛感。
造物主喜欢开玩笑,总是在你没带伞的时候下雨,总会将迟来的承诺变成笑话,总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对的事情,可是这世间本没有对错,一切的因果那么理所当然,有迹可循。
王免的反应却脱离了她的预想,听闻她要换座位,非常自觉且热心地当起了“搬运工”,眼瞅着心情还不错?他这是巴不得她搬走?她瞪了他一眼,就这样吧,一拍两散,很好!已经搬到前座的她回头看了后两排,密密麻麻的头颅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已入秋,夜色来得特别早,八点未至天已全黑,昏黄的路灯照亮着前行的路。才下晚自习的王缅独自行走在人烟稀少的路上,不时微风拂来,吹落几片枯叶。
一中的选址极其讲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完全避开了繁华地带的侵蚀,方圆十里,没有网吧,没有游戏厅,没有一切可供青少年丧志的玩物。可是就是这么个地方,交通不便,生活不便,房价却居高不下。这里的人们潜移默化,都暗自遵循着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自觉规避一切与娱乐有关的商业行为,为孩子们留着这么一处“净土”。可是这片净土一旦进入秋冬时节,这种“安静”便会被无限放大,安静到满是罪恶的叫嚣,那冯桦不就是在周边出事的么?
王缅兀自走着,回想与班主任的谈话和前段时间发生的种种。那些事好似一场如流星一般的梦,就那么一闪而过,留不下痕迹,节奏是如此之快,让人来不及反应。可事实上,它们就是一声声晴空惊雷,以将沉睡的青少年们惊醒为最终目的,她细思恐极,如果说当初她将学习作为自己的自律方式和最终目标,那么这段时间与此前数十年相比,堪比水中浮萍入大海,原本不算坚定的方向更是混沌不明,何时她已将她的“避风港”抛在了脑后?
可是,最近的她却有如此鲜活的存在于这个世界,她与周遭互动着,无论惊奇、喜悦或忧伤。此前惧怕人群的她却生活在人群中,从前觉得“危险”的地方这段时间她却感觉安全。以现在的触角感知过去,那“避风港”如此高不胜寒,如此孤独,此刻更像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吞噬着人的七情六欲,烦恼抑或是悲伤。
那么她现在的“避风港”是什么呢?王免?她犹豫不定,他是真的喜欢她吗?他为什么喜欢她?即使喜欢她,日后必定也会因为某些原因离她而去。她好似走入死角,心口隐隐作痛,今日王免所为,如同给她敲了一个警钟。
她想着走着,不知不觉便回到了公寓楼,她摸索着包里的钥匙,熟络地打开了2603公寓门,身后的一道劲风将她卷入屋内,门被狠狠关上。
“啊——”王缅惊叫,身后的人将她搂得死死的,她拼命挣扎,陷入极度恐慌中。
“缅……不怕,是我啊……”怀中人的巨大反应让他不知所措,“对不起……我不该吓你……对不起……”他拥紧她,将唇靠近她的左耳,喃喃着重复着道歉。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王缅唇齿打颤,略带哭腔。
“我不知道会把你吓成这样,下次不这样了,嗯?”他吻着她的侧脸,借以慰藉。
“咝……”王缅顿时感觉腹部剧痛,有点像例假来的时候,又似乎有些区别。
“缅,怎么了?”王免焦急询问。
“我……肚子痛……”王缅窘,难道例假这个月不准时了?
“去医院!”王免打开房门将她揽腰抱起,她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我不去!”她挣扎着要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苍老有力的声音传来,两人闻声回头。
她挣脱王免,低着头,吃惊地用余光看着杵着一根拐杖的老人。老人上了年纪,脸颊皮肤褶皱丛生,目光却依旧犀利有神,如捕猎的老鹰,轻易能锁定,看透并捕食目标。他的气场有着一种强烈的矛盾,看似温和,可眼角即使是岁月的痕迹都遮盖不掉的伤疤让他变得严肃。
“崇晏。”老人率先打破僵局,神色有些许的缓和。
“爷……爷爷……”王缅缓缓抬头:“您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啊,你这丫头……既然你不去看我,那我就过来看你……这位是?”老人和蔼笑着,如鹰的目光打量着王缅身旁体型颀长的年青人。
“爷爷,他是……他是……”王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同学”二字即将脱口而出,一旁的王免不急不缓的出声并深深地鞠了一躬:“爷爷,我叫王免,缅的男朋友,礼数不周,改日登门拜访。”
“呵呵呵,有趣,有趣。”老人好似真的笑了起来,看向王缅:“崇晏,崇晟知道吗?”
“他……”王缅低头皱眉。
“罢了,爷爷一直相信你是一个以大局为重的好孩子。但是,爷爷还是希望自己的孙女过的快快乐乐的,既然如此,你们俩就好好珍惜吧。”老人上前摸了摸王缅的短发,皱了皱眉。
“真的?”王缅惊喜地抬起头。
“爷爷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老人和蔼笑着:“不过你这个短发爷爷可不喜欢,莫非你想跟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一样,去部队待一段时间?”
“爷爷……”王缅敛住了笑容。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还当真了,看来我这糟老头碍眼咯,就不给你们这些小年轻当电灯泡了。”说完老人看了王免一眼便转身,王免作势要送他,被王缅轻轻拉住。
十楼对于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来说,着实有些吃力,待他修整完毕,走向小区路口并不显眼的某处,一年轻的军官正笔直地站在一辆军用车旁等着他。
“爷爷,崇晏她?”清俊的军官满脸焦急。
“你这小子,一碰到与崇晏有关的事情你就着急,猴急什么?你大她七岁,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还着急这一时半刻?”老人言语满是宠溺的责备。
“爷爷,您不懂!”王崇晟心情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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