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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第1页）

潘同挺深奥地同洁岚谈着，他谈兴酣畅，滔滔不绝，可那些类似格言的话语总是无法点中洁岚的内心苦闷，它们很快就如过眼烟云，渐渐跑得无影无踪。这么一晚上谈下来，洁岚的感觉就像跟偶像呆了一会儿：他们萍水相逢，泛泛而交，仿佛没有真正的深厚的了解，总之，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可是，她愿意同他在一起。当然，外人永远不会知道这一点的。

1990年11月1日星期四

孤女俱乐部的三名成员晚饭后就聚在宿舍内。全校师生的捐款已达三千多元，多得出乎她们的预料。数那捐款箱里的钱时，幸亏有雷老师压阵，否则永远也点不清了，她们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大一笔钱，分票、角票，十块、五十块的，她们眼都花了。

钱已按雷老师的主张，下午存入了银行。晚饭后，她们要把这存折送往医院交给郭顺妹。

&ot;她需要时就能取出钱来用了！&ot;洁岚说，&ot;呵，大富翁一个！&ot;

&ot;她得雇个会计。&ot;颜晓新说，&ot;她数学一塌糊涂，这么多钱怎么算得过来！&ot;

李霞安安稳稳地坐在床铺上，一整天，她都表现自若，仿佛已全然忘却了张玥的获奖。别的同学谈几频道播放，她就散淡的笑笑，就如别人在谈一件离她十万八千里远的事。她听见她们的谈话，心不在焉地说：&ot;你们两个代表我去送吧，我有些累，想早点睡！&ot;

她们知道她心里的沉重，李霞不是那种善于假里假气的女孩，她伤心时爱大哭，开心时爱大笑。她们立刻就心领神会地表示同意。李霞从日记本里取出一张郭顺妹的照片，说：

&ot;把这个带上吧，这是郭顺妹的小学毕业照，她刚来上海时送我的。假如她的医疗证没办好，就贴这张照片吧！&ot;

照片上是一个眼睛凹下去，眼神定定的女孩，有些缩头缩脑，好像扮演的是一个十分凄惨的角色，使人联想起童养媳什么的。掂着这张照片，这两个女孩心里一阵怅然。

&ot;没妈的孩子是棵糙。&ot;

&ot;真是想不到呵！&ot;

李霞&ot;通&ot;一下倒在床上，慢慢地又像虾那样缩起来，弓着背。她的身材堪称一流，丰满。修长，可现在，她显然是高大的弱者，有点失魂落魄。

她们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关门时像做贼似的小心，把这静静的小家慷慨地留给那伤感的人，让她痛快地倾泻苦闷。人也许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受一次挫折就坚强一番，像炼钢似的。

到了医院，郭顺妹早已翘首以待了，她一手接过她们的存折，举起来瞄准似的看了看数字，说：&ot;天哪，千元户了！这么多呵，我假如用不掉，到时一定归还给大家。&ot;

&ot;你少操这份心吧！&ot;颜晓新说，&ot;配合好医生！&ot;

&ot;大家待我真是太好了。真的，我很惭愧，过去总在宿舍里计较一些小事，像一个小丑。&ot;

&ot;每个人都会有弱点的。&ot;洁岚说。

&ot;洁岚，我这个弱点不应该原谅，&ot;这个穿病员服的女孩躺着，虚弱无力地说，&ot;有时我是特意要同大家格格不入的，是演戏，知道不，我没有一丝一毫出众之处，我要靠这个保护自己……&ot;

&ot;别说了，郭顺妹。&ot;颜晓新难过地说。

&ot;不！不！&ot;郭顺妹喘了口粗气，&ot;你提别的都可以，但千万不能不让我说话！平时我就一个人在这儿，太寂寞了，我想好了许多要告诉你们的事。&ot;

洁岚也想竭力摆脱这种沉重的气氛，她从口袋里掏出照片交给郭顺妹。郭顺妹把它塞到枕头下，告诉大家说，她小学毕业后，后妈就想让她辍学带弟弟妹妹，她执意不从，学校也出来干涉。那之后，她在家就没一天好日子过。

&ot;每天早上五点半，她就来催我起床，我睡得沉，她就用手掐我大腿、臀部，反正都往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下手。她从不带好声气同我讲话，往往一开口就是一连串脏话，有时她打招呼就是用手拧我，在那个暗房子里，她夭天虐待我，真的……&ot;

&ot;你为什么不上告？&ot;颜晓新说，&ot;应该让她这坏女人受到惩罚！&ot;

&ot;我爱爸爸，他是我惟一的亲人！他对这个女人是十分好的。&ot;郭顺妹缓缓地说，&ot;我一天天长大了，她也看得出我眼里的仇恨，初一上半学期她又动手掐我，我捏了把剪刀打算同她拼，她逃走了。她有件灰夹袄，过节才穿，我用剪刀把它剪成碎条。从那以后，打骂消失了，再后来，她让爸送我回上海，她知道，我在那儿，她一刻也得不到安宁！&ot;

郭顺妹过去一向是个穿着凌乱，逻辑混乱的女孩，没有料到她居然有那样一番催人泪下的感情经历，她此刻的脸毫无浮躁、虚假，显得格外安详，宛如一个人把近在手边的面具一下子撕光，不再故作神气，不再掩盖长年累月的苦闷，于是，这个人就一身轻松了。

&ot;你真是不平凡，真的，你的毅力和勇气让我佩服。&ot;颜晓新说，&ot;简直像传说中的女英雄！&ot;

&ot;我喜欢你的勇气，&ot;洁岚说，&ot;真心喜欢！&ot;

那护士又跑进来给郭顺妹送药，她长得很美丽，很恬静，护士服一穿，真的像仙女下凡。她对洁岚和李霞说：&ot;小郭是个乐观者，有时静脉输液，多扎了几针，她很轻松，还鼓励说，她不怕疼！&ot;

&ot;我从小就是熬出来的，这点痛真是毛毛雨。&ot;郭顺妹说，&ot;这位小丁姐姐有个外国名字，叫南丁&iddot;格尔，我也立刻为自己取了个外国名字。为什么要淌眼泪呢？&ot;

&ot;什么名字？从哪国进口的？&ot;

&ot;从苏联进口的，&ot;郭顺妹笑笑，&ot;叫保尔！&ot;

这个女保尔同大家谈笑风生，十分愉快，等到她们两个频频注意起钟点时，她的脸才黯淡起来。她支撑着坐起，披着医院的白单子执意要送她们到病房大门口。在过道上，她悄悄问：&ot;黄潼近来好吗？&ot;

&ot;挺好，他没来看你吗？&ot;

她落寞地摇摇头，说：&ot;我梦见他要倒霉了，所以总是为他提心吊胆。&ot;

洁岚说：&ot;你别想他了，他会自己安排好一切的！&ot;

长长的甬道空无一人，只有几盏寂寞的灯冷冷清清地散发着灰黄色的暗光，人走过去，身影就长长地拖曳在身后。突然，郭顺妹开口了，&ot;对一个人好，特别是对一个男孩好，是不是非得要理由呢？&ot;

颜晓新插了一句，&ot;也许是不需要有理由的，而且，我觉得这是件很体面的事，并不是肮脏的，对不对？&ot;

&ot;让新保尔说。&ot;洁岚说。

郭顺妹咧开嘴笑笑，伸出手，对颜晓新说：&ot;紧握你的手，颜晓新同志。&ot;

这时，她又恢复天性，变成一个说话时深深浅浅喜欢吓人一

洁岚和颜晓新急急忙忙赶回家，因为那儿还有一个她们的姐妹，此刻她正在沮丧和受伤之中。她们走开后，也许她会泣不成声地卸下心头的负担，让失败、碰壁的泪水痛痛快快地一涌而出，剩下的，则是心灵的宁静。但当她们像跳舞似的踮着脚开了门，没料到房内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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