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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入城

吃完饭之后，陆清婉擦了擦弟弟嘴角沾着的污渍，摸着他的脸蛋说：

“石头，明天不去干活了，跟姐姐去集市上把绣品卖了换钱好不好？”

陆清石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像个大人一样地明显陷入了思考的拉锯。

“要是明天石头不去，姐姐被人欺负了怎么办？”陆清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说。

陆清石难得地动摇：

“可是……明天……明天窦大娘那里怎么办……”

陆清婉笑着跟他说：

“我昨天已经跟大娘说好了，咱俩明天一块去集市，让她给你歇一天，她答应了。”

窦氏从来就没有指望着让这么个屁大点的小子干活，她当时也是看着这小子怪可怜可爱的，动了恻隐之心，才给了几个铜板他，也没让他怎么干活。她以前也怪过这小子的爹娘，咋那么糟践个孩子。后来才知道他没了爹，也没了娘，愈发觉得他可怜了。

前阵子农忙的时候，陆清石还下地帮着长姐干活。过了农忙的时间，他还闲不下来。

陆清石听了窦大娘答应了，自然打心底里愿意同陆清婉一块去。在陆清石的意识里长姐性子柔弱，太容易被人欺负了。陆清婉每次熬着眼睛手指都扎痛，这样辛苦绣成的女红次次都被卖得个贱价。如果有他在，怎么说也得多卖点钱。女孩子脸皮薄，可是他脸皮一点都不薄，厚着呢，也敢议价。

陆清石深深地发现了自己的重要性，挺直了胸膛，说话有板有眼的：

“姐姐，等明天石头跟你一块去。”

陆清石拍着吃得圆溜溜的肚子，颇有些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吃饱喝足之后便有些困了，只是眼皮子还在撑着，昏昏欲睡。不过他并不是很想睡觉呢。

陆清婉难得地对他那么好，一时之间陆清石这个小孩真是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就算是只跟着姐姐说一会话，哪怕是随便聊聊也令这个小家伙很兴奋。

他从小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母亲在他的这一辈子注定就是一个模糊的词语。父亲又在去年抛下他们走了。陆清石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很害怕有一天连最后的亲人也失去，只留下他一个人。

陆清婉以前都不曾知道原来自己正经木讷的弟弟，也有这么粘人的一面。分明已经撑不住要睡觉了，但是还是一动不动地靠在她的身侧，跟她说话。偶尔流出的稚气和天真，让人忍不住揉上一把。

“去睡觉吧。”陆清婉干脆把灯一吹，原来微弱如豆的火苗跳跃了一下，灯芯黑了。

灯光熄灭的一瞬间，陆清石已经趴在木桌上睡熟了。

陆清婉一把抱起他来，放到他的床上。手指触着他身上的嶙峋的瘦骨，摸着清晰可感。这样瘦削的身子，根本就不该是一个小孩子应该有的。这让他看上去比同年纪的孩子还要小。

陆清婉以前小产之后，就格外的喜欢小孩子。那些想讨好上峰的官，陆清婉总必不可免地跟他们的夫人打交道。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陆清婉极是喜爱幼儿，拜帖纷杳而至，到了徐府总是拖儿带女。久了陆清婉也不胜其烦，面上装着冷淡，可是见了那粉妆玉砌的小团子，一颗想要亲近的心总是忍不住。

陆清婉又打了一盆的水，绞干了毛巾，给弟弟仔细地擦手，擦背。大热天的都忘了洗澡，浑身臭的跟酸菜似的。叫他起来洗澡，小家伙鼻翼翕动，皱着眉头咕噜咕噜地摇头。不过她却也不嫌弃，映着刚点着的灯，把陆清石擦了个干净。

翌日，陆清石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换了一件衣服，脸上嘿嘿地不好意思地傻笑了起来。天真稚气之中带了乡村小子独有的淳朴，耳朵也像是熟了似的，红红的。

他起床找自己的柳枝条，沾着青盐咕噜咕噜地净牙，闻着嘴里没有那种臭臭的味道了之后才会去吃早饭。仰头望向几乎跟自己一样高的桌子，里面拳头大的白面糕糕安安静静地躺着，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

陆清婉早就起床了，等陆清石吃饱肚子之后，收拾好要拿去卖的绣品，用包裹一卷，轻便又省事。

姐弟俩走到村口，那里就有牛车，花五个铜子凑够一车的人就能到集市上。马和轿子，都是大户人家才坐得起的。

陆清石还以为赶这么一个大清早，是要两人一块走路到集市上。压根就没有想到姐姐还有余钱坐车。

“别皱着个眉头了，小小年纪都快成小老儿了，私塾里的白胡子的先生脸上皱得都没有你厉害。”

“有吗。”陆清石松开了眉头：“我没有见过学堂里的先生，二蛋说他们的先生可吓人了。说他有树皮一样的脸白山羊一样的胡子，训斥起人来脸都要黑了，生气的时候抓到哪个，哪个就要挨板子打手心打屁股……”

但是，他看到二蛋被先生打手板子的时候也是极为羡慕的。虽然被打了，但是二蛋还是很高兴地告诉他今天自己又学了什么东西。

“哎呦，小娃娃，多念书才有出路。看你这个子，也到了认字的年纪了吧？老头考考你识不识字。”一同坐车的也有个老人家，听见了姐弟两的话，得了趣，便开口跟陆清石说起话来。

陆清石毕竟年幼，大字也不识得一个，脸红了红。看清了这个老人，正是四喜家的二蛋口里说的教书先生，背后说人的坏话还被正主抓着，脸红得跟熟透了的柿子似的，一张小嘴紧闭了起来。倒是一路上完全安静了下来。

倒是陆清婉有些惭愧地说：

“对不住先生，童言无心，我让他给先生道歉。家里没钱给他开蒙，小弟也不认得几个字，但是也是个伶俐聪颖的好孩子……”说到后面，陆清婉的声音便小了起来。

上辈子，陆清石空有个满腹诗书的姐夫，却一生无缘念书识字。等徐家发了之后，她再去找弟弟，送他去念书，陆清石只剩下一片惶然地摆摆手，十分恳切地说，看不进书，一见到字都头大如斗。

陆清石看见长姐这样羞愧地跟这个老先生道歉，也乖乖地赔了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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