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阙被她推得往后趔趄了一步,女警赶忙再次上前拦阻,贺景升死命挤进两人中间、强行扯开了她的手:“阿姨!这不是他的错!
你冷静一点行不行?!”
这一次他不客气地用了蛮力,没再让叶莺挣脱开去,旁边的交警和女警也赶紧配合着把她拉住,终于将疯狂撕打的她拖开了几步。
然而大约是地面打滑的缘故,被拖开的叶莺还没隔开多远,忽地脚下一个不稳、陡然跌坐在地,“啪”地溅起了一片水花。
旁边两名警察连忙要扶,她却狠狠推开了二人的手,然后就那么披头散发、歪斜地坐在地上,朝江阙抬起了手指:“你……”
她费力地粗喘着,继而转头指向极远处那块倒塌的广告牌:“还有他……”
她转回赤红的双眼,那阴鸷的目光里像是淬了名为仇恨的剧毒:“你们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尖利的嗓音穿透雨幕,以最狠毒的诅咒将早已遍体鳞伤的江阙锵然钉在原地。
那骇人肝胆的余音盘旋直上,犹如最残忍的利刃,划破了远方乌云密布的苍穹。
医院值班办公室。
整个房间一时间压抑无声。
贺景升的叙述稍稍停顿,像是有些难受般深深呼了口气,而后才叹息似的道:“其实我能感觉到,那天他之所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是因为连他自己都认同了他养母强加的罪名,他是真的觉得……是他害死了他爸,他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他买房,如果他爸不是为了去看他,就不会遇上那场车祸。”
旁边的宋野城早已红了眼眶,此时喉头艰涩地滚了滚,像是难以出声般、半晌未发一言。
就在不久前,当他从江阙口中得知黄毛坠楼的那段往事时,他还曾庆幸江阙终于愿意开口对他倾诉那些难过的记忆,让他终于有机会揭开那层拦阻在两人间的隔膜,为他分担疼痛、陪他疗愈伤痕。
但宋野城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那夜听到的故事还不过只是江阙沉重过往的冰山一角,是残酷剧集开场前微不足道的序幕,是大厦倾塌之初、坠落的那块渺小的碎砖。
此时听着贺景升的回忆,想象着那日倾盆暴雨中江阙心如死灰、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终于清醒地认识到在自己未能陪伴在旁的那些岁月里,江阙究竟经历过怎样彻骨的疼痛,承受过怎样绝望的煎熬。
那些打在江阙身上的、充斥着宣泄和迁怒的巴掌犹如刀锋穿透了时光的洪流,也狠狠割在了宋野城的心头,让他心脏阵阵紧缩,心疼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左鉴清见他紧攥着桌沿的指节都已用力得有些泛白,忍不住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跟着长长叹了口气。
但他犹记得他们让贺景升讲述这段过往的初衷是为了寻找江阙那些反常的根源,所以即便他此时心里也不好受,却还是保持了该有的理智,转头看向贺景升道:“后来呢。”
“后来……”
贺景升叙述得也有些吃力,稍稍顿了顿才继续道:“那件事之后,他养母就疯了。不是形容词的那种‘疯’,是精神上真的出现了一些问题。”
那天的最后,叶莺并不是自己离开的现场,而是被急救车送去了医院——她从小到大几乎都没吃过什么苦,那天深秋的一场暴雨加上剧烈的情绪冲击,直接导致她最终晕倒在了事故现场。
在医院醒来后,她的情绪依然没有平复,并且还接连出现了许多明显不太正常的言行。
她拒绝处理江抵的丧事,也不许任何人把江抵的死讯对外公开,甚至就连江抵火化前、遗体告别仪式那天她都没有到场。
她就待在自己那间单人病房里,安静的时候抱着双膝久久发呆,不安静的时候疯狂扯掉自己手上的输液针头、带着满手血渍推倒输液瓶挂架,咆哮着让所有进入病房的人滚。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诊断,医生基本能够将她的症状定性为躁郁症,具体表现为交替出现的抑郁、被害妄想以及少许暴力倾向。
只是那些症状虽然明显,却还不算严重,至少没有严重到需要强制治疗的地步,医生建议暂时采取药物治疗伴随居家静养的方式,这期间身边最好有人盯看照顾。
说到这里,贺景升心头有些憋闷:“其实当时按着我的想法,她自己父母还健在,直接回娘家养病就好,大不了江阙出钱雇两个专业护工过去帮忙,也就算仁至义尽了。反正她和江阙也没什么感情,又看江阙那么不顺眼,应该也希望眼不见为净才对。”
贺景升顿了顿,将那股憋闷都随着一口气呼了出来:“但是我居然忘了……她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
彼时从交通事故处理到江抵的后事,再到叶莺的住院事宜,全都是由江阙亲自操办,虽然有贺景升陪同帮忙,但江阙还是在短短两周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下去。
他就像一台仍在运转却毫无生气的机器,处理事情时有条不紊,答人问话时简略清晰,可却几乎不吃也不睡,仿佛不会累,也屏蔽了所有与情绪相关的感知。
贺景升在旁看着,心里不免满是担忧,但却也在尽量往好的方面想。
他想,再大的难关也总有过去的一天,现在江抵的后事已经办完,只要再把叶莺安顿好,这件事也就算结束了。等他们离开苏城、回到首都,江阙就能远离这块伤心地,时间久了,悲伤总是会慢慢淡化的。
然而,他到底还是想得太天真了。
他所以为的“结束”,不过只是另一段噩梦的开始——
叶莺获准出院那天,主治医生出于对患者的关心,来病房询问他们出院后的安排,这当中当然也包括“居家静养有没有人陪护照看”这件事。
那段时间叶莺每次看到江阙都恶狠狠地让他滚、朝他扔东西,可偏偏那天早晨,她的情绪出奇稳定,听见医生的问话,她甚至还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就在贺景升对这抹笑意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病床上的叶莺悠悠转过头,看向了站在门边的江阙,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问道:“你那边的房子还没布置好对吧?”
这话在贺景升听来简直恶意满满。
她明知道江抵那天出门就是为了去帮江阙布置新房,此时故意这么问根本就是在血淋淋撕开伤口。
连他都听出了言外之意,江阙又怎会听不出来,纵使这段时间他都活得仿佛行尸走肉,却还是避无可避地被这话再度刺痛,喉中艰难吞咽了一下,连个“嗯”字都没能应出声来。
而叶莺似乎压根不在意他有没有回答,也不在乎他究竟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轻描淡写道:“那就别布置了,回家来住。”
贺景升惊愕瞠目,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而叶莺根本不是在跟谁商量。
她就那么冷冷看着江阙,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戏谑和讥讽:“你不是很懂事很孝顺么?我病了,到你尽孝道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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