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里应该有黄铜炉子吧?还有棉门帘,都在哪儿呢?今年天冷得早。”
“可能都在厨房旁边那个小屋子里,往年都是让李旦洗干净了收拾好的,我真不太清楚。”
风不知哪一刻开始,已经悄悄停息。天地间被一种绵密微弱地沙沙声覆盖。像虫子的咀嚼,又像是来自心底。
听到有杂乱的脚步声穿过院子,梅月婵起身打开门。飞雪如纱如雾,地面以及房顶的青瓦上已落下了薄薄一层,嶙峋赤裸的枝桠裹上了绵密的白色,这样的妖娆极致却无端叫人觉得更加阴冷。
三个人刚走到房檐下的台阶边,身后杂乱的脚印直通向门口:“少奶奶,我们回来了。”李旦憨厚地笑着,带着丝丝暖意的气息在面前氤氲,瞬间,又消散得了无影踪。
梅月婵欣慰地点了点头:“没有看错你们。”
几个人进了屋,梅月婵摘下头上的钗子放在桌上:“吃完饭把铜炉子找出来,生着了,若是没有,拿它换钱买新的;棉门帘找来挂上,没有了就赶紧找布和棉花重新做。记着打些浆糊,把窗户再糊上两层。”
梅月婵有条不紊的向两个人交代着,一边穿上自己的棉披风:“我要回去一趟。”
薛凤仪听说她要走,心里立刻紧张起来,脸色更加惨白,像个担心被丢下的孩子,连声音都颤抖着:“月婵?你是,要走吗?”
早上来时,只是因为放心不下回来看一看。虽然她已经改变了主意,还是尽量婉转地说:“我来的匆忙,什么都没带。另外,家里还有一些祖父当年配置的药,消炎去火,对你嘴上的水泡有好处。我再顺便给你抓一些去火的药,回来熬了喝。”
“你还回来吗?”薛凤仪仍然不放心,目光一眨不眨落在她的脸上,眼巴巴等着答案。
梅月婵轻叹,顿了一下:“回来,你放心吧娘。”
“少奶奶,好久没给你们弄好吃的了,晚上想吃点什么?”李旦扬声问。
“水煎包吧,加点粉条。真的好久没吃了!”梅月婵微微一笑:“这一说,现在都觉得想吃了。”
雪花落个不停,在伞面上响起了籁簌的声音,一阵风吹来,夹裹着雪片滑过她的脸颊又落进脖子里,融成点点的沁凉,梅月婵忍不住赶忙将衣服裹紧。
“冬天到底还是来了啊。??”梅月婵对着湿冷的空气,喃喃道。沉默了片刻,索性放下伞,直面飞雪。
沉寂的远山房屋均被铺上了白茫茫的一层,冰天雪地中的“风陵渡”肃索颓废。梅月婵在冰凉的黄河边站了许久,远山承受着千载万载的苍凉,她红色的风衣是这寂冷天地间唯一的暖。铺天盖地的雪花从她的眼前嗖嗖下落,跌进流淌的水面,旋即没了影踪。
如果每一个人都是一片雪花,跌进命运的长河,同样会这样无声无息消弭不见。
“真的要留在陆家?后悔还来得及,回头是岸。”
“哪有什么彼岸,无非是心的解脱。”
冷风扑面,雪花夹着细碎的冰屑,履满了红色的斗篷。她转过头去,李天佑清楚地看见,眼泪从她脸上滑落。
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更脆弱,只是这脆弱,包裹在她的沉默之中,很少显露出来。
“我无路可走,而且这条路终究得我一个人走。”
陆家如今有难,她无法让自己做到视而不见。她别无选择。
靠近河岸的水已经凝结成冰,在阳光的照耀下玲珑剔透,闪闪发光,刺得人眼晴发痛。
“听说五爷那天去,本来是打算强占陆家店铺,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下手。”李天佑若有所思:“能阻止他的人,肯定是让他有所顾忌的。”
远山斑斓,雪仍在下。李天佑目光中不无担忧:“翻船的事,真的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光头是五爷的人,盯上陆家生意的不只他一人,而且大少爷也参与了其中。”
梅月婵冷冷地说:“大哥已经远走它乡,随你怎么灾赃陷害。”
过了许久,李天佑遗憾地长叹:“是,我是参与了。离开这里之前,我会想办法让你知道答案。”脚步声在身后越来越远,梅月婵凝于白茫茫远山的目光,轻轻动了一下,一声轻叹从胸中划过。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陆豫有些一蹶不振。一时间,他还不能从容面对这样的事情。他一直以为大哥才是那个多余的,对他既同情又鄙视,而现在,两人的身份突然调转。
他曾经对陆柏平坚决不分家产感到纳闷,如今看来原因已经不言而喻。难怪他不分家产,难怪大哥花钱随意挥霍。自己的母亲作为正室流落在外,二娘鸠占鹊巢霸占着所有的家产,自己却几十年如一日以为她是亲生母亲。这样的笑话简直荒唐至极,多少让他有些莫名的怨恨,但是这种怨恨又有别于仇恨。毕竟是她把自已从小养大,毕竟是她,在自已失去母亲的日子里给予他母亲的怀抱。
当警察对陆豫的沉默不言失去耐心之时,他只是淡淡地说,那天跑出去以后和大哥一起喝了酒。至于命案的事情,他不在场不了解详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情已经渐渐被淡忘,像从来没有发生过。父亲被警察带走的消息,象把刀又一次割开他已经平复的心情。这些天来,他通过各种渠道打听案子的线索,但是事情被温吞的拖着,没有明显转机。他甚至有些愧疚,为自己夹有私心的证词感到后悔。
陆豫脚步沉重匆急,卷起的风带着雪花旋飞。来到屋檐下,他没有进屋,在门槛上疲惫地坐了下来,扬起头望着天空坠下的雪,不语。下颏、腮边无心打理的胡子,肆意的荒芜着。李旦和李玉正在订窗户,一锤一锤敲下去的声音,在他心里不停敲击震荡。
听到屋子里薛凤仪压抑地抽泣声,陆豫缓缓起身,在台阶上跺了跺马靴底子上沾着的雪泥,长长叹了口气,转身掀开门帘进了屋。黄铜的炉子里,火已经被燃旺,屋子里浸着淡淡的暖意,让人觉得安静、舒缓。
陆豫缓步来到薛凤仪床前,望着这个苍老憔悴的女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爹的事我会想办法的,你不要太操心。”
薛凤仪点了点头,声音颤抖着问:“你吃了沒有?锅里应该还有些粥。”
“你别管了,粥快凉了,赶紧吃点吧。”陆豫说着,转身匆匆出门,一头扎进雪雾里。
夜更深了,浓黑中只有雪片落下的声音。八仙桌上的西洋座钟,无动于衷地来回摆动着,发出单调地咔哒声。
梅月婵一夜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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