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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第1页）

就连在狱中，&ldo;泼妇&rdo;性情也未收敛，&ldo;呼天大哭&rdo;，&ldo;且咒且詈&rdo;，口称&ldo;这短命人少不得死我眼前&rdo;。[41]可以想见，朱由崧关于童氏的记忆不会特别愉快。

不妨点破，童氏之于朱由崧，是落难那段时光他如何穷酸、卑微的见证人，是他贵为天子之后想彻底翻过、不再面对的一页。明代戏文盛行公子落难、金榜题名的故事，这个也是；无非公子换成王子，中状元换成当皇帝。《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负心莫稽最后被打了板子；眼下，挨打的不是莫稽，是金玉奴，原因是眼前这位莫稽第二已是天下最大的官儿，挨板子的只能是别人。

朱由崧被冯可宗搞得&ldo;面赤&rdo;之后，&ldo;令太监屈尚忠会同严审&rdo;[42]，派身边亲信介入，冯可宗则知趣地&ldo;辞审童氏&rdo;。屈尚忠一旦接手，即开始&ldo;严刑酷拷&rdo;[43]，童氏噩梦降临。

《爝火录》有件材料，别家未载。那是童氏狱中写给朱由崧的一封信；根据信中陈述，之前还写过一封，这是第二封。前一封&ldo;具有别离情由事&rdo;，回忆与朱由崧离别的经过，而朱由崧答复：&ldo;童氏系假冒&rdo;，&ldo;一并严究&rdo;。童氏不得不再写一封，进一步细说，作为反驳。信中，她对关键过程的回忆，具体到某日某时某分，包括朱由崧逃走时&ldo;止携金三两，别无他物。身穿青布小袄，酱色主腰，戴黑绒帽，上加一顶乌绫首帕。临行，尚穿白布袜脚带，匆忙中始易白布脚带，是臣亲为裁折，皇上宁失记否？&rdo;读了这些，我们乃知刘良佐妻为何会见童氏之后，有&ldo;语甚凿凿&rdo;的感受。还出现一个重大情节：臣赖祖宗之福，皇上之恩，诞生一子，厥名金哥，掌上之珠，咬痕在腋，患难携持，手口卒瘏，万死一生不忍弃，无非为皇上三十无子。而现在皇子混处民间，终同草木枯朽，臣得罪于祖宗不浅矣。此时不敢望皇上收认，止金哥原系皇上骨血，祈念父子至情，遣官察取，臣即髡发自尽，亦所甘心。[44]

与他著不同。他著多说此子&ldo;弥月而死&rdo;，此处则说活着，失散民间。

这封信，笔者颇疑系好事者之所为。先前我们是曾说过童氏&ldo;知书&rdo;，然而信中文字的生动，似非&ldo;知书&rdo;即能达到，况且情辞之宛转，与童氏粗豪性格也有不符。不过，某些内容与语气，又不像伪撰者所能，如她自称：&ldo;性过梗直，不合于众，今日艰苦备尝，岂复有不体人情，故性复萌者？&rdo;是夫妻间才有的隐情密意，倘系出伪撰，作者显然也对案情有过透彻的研究。

童妃之结局，有说活活气死（&ldo;童氏号呼诅骂，寻瘐死狱中。&rdo;[45]），有说&ldo;久之饿死&rdo;[46]，最惨的则说&ldo;榜掠宛转以死&rdo;[47]。

七

关于童妃真伪，朱由崧坚称&ldo;假冒&rdo;，跟他一道流浪的奴仆也全都替他作证：&ldo;从龙诸臣皆云诈伪&rdo;。但除此以外的人，看法却截然相反，都认童妃为真。朱由崧及其身边人，愈矢口否认，&ldo;外疑愈甚&rdo;，&ldo;人终不信也&rdo;。[48]连马士英此番也不站在朱由崧一边，在奏疏中援引吕雉和刘邦失散的例子加以劝导，又曾与阮大铖等有如下讨论：马士英语阮大铖曰：&ldo;童氏系旧妃，上不肯认，如何？&rdo;大铖曰：&ldo;吾辈只观上意，上既不认，应置之死。&rdo;张捷曰：&ldo;太重。&rdo;大铖曰：&ldo;真则真，假则假，恻隐之心，岂今日作用乎？&rdo;士英曰：&ldo;真假未辨，从容再处。&rdo;[49]

三副心肠，跃然纸上。阮大铖最毒。不过，关于真假问题，不单马士英倾向于真，即阮大铖实亦不认为假；他强调的是，勿存恻隐之心，要以朱由崧所真为真，所假为假。

人们坚信童氏非假，不单因她讲述具体，充满细节，更重要的原因，是朱由崧态度过于忮刻，必欲赶尽杀绝，因而激起普遍的逆反心理。就像秦香莲故事，陈世美的真面目，不暴露于不认，而暴露于非置其母子于死地。文秉评论童氏的悲惨道：&ldo;妇人无刑，虽有刑不在朝市。&rdo;[50]如此对待一个女人，委实过分得可疑。《南疆绎史》更说：糟糠故配，亦曾患难相依，有何大过，而必欲置诸死地。且弃其母并弃其子，妃则榜掠宛转以死，已而六岁孩提杳无下落，曾无一语及之焉。有自己骨血而忍残至此？[51]

这是来自基本人性、人情的推理：如无大忌大恨，何至于此？

确信童氏之冤&ldo;彰彰可信&rdo;的同时，朱由崧倒成为严重的怀疑对象：&ldo;犹有异论谓福王亦伪。&rdo;这是最始料不及而极富戏剧性的一个结果：后之人因妃之死而更议赧王（这是后来鲁监国给朱由崧的谥号，谓其丢脸）为不道、为伪托矣。佚史氏颇信王之为伪。

东林一派借机大造舆论，分析朱由崧所以坚拒童氏南来，以及既至而不见，是因他自己根本就是冒牌货，&ldo;假福王&rdo;怕见&ldo;真童妃&rdo;‐‐&ldo;殆恐故妃入宫识破机关，因而必不与面，急灭其口也&rdo;。又进而推断，那个已迎至南京的太妃，亦属伪货；直到后来清军兵临南京，马士英奉太后逃往浙江，人们仍说那太后是个假的。最后，东林给出了耸人听闻的结论‐‐所有一切，乃是马士英一手策划：此（指弘光皇帝）马瑶草诡谋迎立，本非明室宗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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