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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第1页）

天气如此，人们的心情总不会太好。佳节已经过去，没有理由继续寻欢作乐，外面又天寒地冻的，市面顿时变得十分萧条。只有轮流供奉佛骨的寺院前，仍然从早到晚人头攒动，香火氤氲。大安国寺门前的那场变故，很快就被遗忘了。

经过数度迁转，今天佛骨来到了靖安坊中的西明寺。一大早起，梵音法唱就从街头到巷尾，把向来安静的靖安坊闹了个鸡犬不宁。

在韩府空落落的后花园中，韩湘无奈地放下洞箫。箫音完全被四面的喧哗掩盖了，烟火持续不断地飘进来，弥漫在掉光了叶子的枝头上。

&ldo;算了，下回再吹给你听吧。&rdo;韩湘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

李弥的面孔已经清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理整齐了，瘦弱的身躯裹在厚厚的棉袍中，看起来就是一个清秀沉默的青年。但那两只始终纹丝不动的眸子，又使不知情的人望而生畏。

几天过去，韩湘倒是习惯了他的这副样子。李弥彻底封锁了心智，拒绝再与这个尘世有任何交流，对此，即使不知详尽的来龙去脉，韩湘仍然可以理解。

在李弥的手中，从早到晚牢牢地捏着一支歪歪扭扭的金簪，就像捏着自己的性命。韩湘记得这支金簪，它曾经插在青春少女禾娘乌黑的发髻上。韩湘还记得，在金仙观繁花盛开的院子里，在禾娘和李弥这对少男少女的围绕中，自己曾经吹了一曲洞箫给他们听。那是一个杨柳翻飞的明媚春日，李弥念起了哥哥长吉的诗句：&ldo;可怜日暮嫣香落，嫁与东风不用媒。&rdo;

美好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就像那么可爱的禾娘，再也见不到了。每每想到禾娘，韩湘的心便会痛不可支。他痛恨自己没有保护好禾娘。他无法欺骗自己说，禾娘是嫁给东风去了，就如他无法欺骗自己说，崔淼正在潇洒地行医江湖，而裴玄静已得道飞升，成了九天之上最美丽的女仙……

即使逍遥如半仙的韩湘子，也无法对昭彰的罪恶视而不见。但他所能做的不多，只能尽心尽力地照顾李弥。

郭鏦将李弥送来韩府时，说是在金仙观地窟中找到的，却对整个经过语焉不详。不该问的就不问，这个道理韩湘还是懂的。由叔公的一首《华山女》联想到裴玄静的下落，如今不仅得知她安然无恙，还找回了失踪两年多的李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郭鏦还给韩湘送来了裴玄静的亲笔，那是长吉的一首诗。正是这首诗，帮他安抚了刚来时如癫似狂的李弥。韩湘非常喜欢这首诗‐‐

&ldo;丁丁海女弄金环，雀钗翘揭双翅关。六宫不语一生闲，高悬银榜照青山。长眉凝绿几千年，清凉堪老镜中鸾。秋肌稍觉玉衣寒，空光帖妥水如天。&rdo;

在韩湘看来，诗中的字字句句都是形容裴玄静的。长吉心中的裴玄静肯定就是这样的：一位在海底沉默千年的仙女，当她揽镜理容时，世间沧桑便如流水般从她的眼前掠过。仙女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默默凝望着大海中天空的倒影。

但长吉肯定想不到，裴玄静有朝一日会陷入到大明宫中。

忽然一声惊呼，打断了韩湘的思绪。李弥的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吼声，鲁莽地将一个人推倒在地。

&ldo;哎呀，李兄!&rdo;韩湘连忙上前搀扶，&ldo;你惹他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rdo;

李复言猛咳了一阵，才缓过气来：&ldo;我看他的手里什么东西一晃……朝你扎过来。我正是、知道他脑筋有问题……才怕误伤到你嘛……&rdo;

韩湘笑了：&ldo;没事，不就是这根宝贝簪子嘛，喏，他成天不离手的。&rdo;

再看李弥，竟将他们二人的对话置若罔闻，正专心致志地握着金簪，在山石上刻出一条横线。山石上已经从上到下刻了好几道同样的横线。

李复言问：&ldo;他这是什么意思?&rdo;

&ldo;我猜……会不会是在记日子?&rdo;

&ldo;用这个方法记日子?&rdo;

&ldo;他好像在地底下待了两年多，可能只有这个法子标记日子吧。&rdo;韩湘道，&ldo;我也不清楚，总之他不会伤害人的。李兄尽管放心。&rdo;

李复言讪笑着理了理头巾。天光之下，他看上去特别憔悴，一副病骨支离的样子。

韩湘问：&ldo;李兄今日大好了?&rdo;

&ldo;唉，成天躺着也难受，今天我觉得还有点儿力气，便支撑着出去逛了逛。&rdo;

&ldo;是不是去西明寺看佛骨了?&rdo;

&ldo;去了西明寺，不过没看见佛骨。&rdo;李复言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抖抖索索地递过来，&ldo;……却看到了这个。我觉得有些新奇，便带回来给韩郎瞧瞧。&rdo;

&ldo;哦?这是什么?&rdo;韩湘好奇地展开来，见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ldo;好像是一篇文章?&rdo;

韩湘读起来。院墙之外，诵经祈祷的声音嗡嗡不绝，像平地响起的冬雷般突兀而沉闷。空旷的院中，刺骨寒风在每一条枯枝的缝隙间掠过。

韩湘突然抬起头：&ldo;李兄，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rdo;

&ldo;就在西明寺前。&rdo;院中明明只有他们三人，李复言却压低了声音道，&ldo;有人在私下兜售这个，幸亏我身上带了点钱……可不便宜，花了一百钱呢。&rdo;

&ldo;竟有人如此胆大?&rdo;

&ldo;我看了也吓一大跳。&rdo;李复言道，&ldo;韩郎，你说这里头写的到底是不是真的?&rdo;

韩湘只觉得太阳穴针扎般地疼，眼神有些涣散。他勉力定睛，盯在那五个字上‐‐《辛公平上仙》，正是这篇奇文的名字。

李复言道：&ldo;我可是看得毛骨悚然啊!圣人怎么就被杀了呢?偏偏它这一通胡言乱语还有模有样的，像是亲眼所见的呢。&rdo;

韩湘的脑子乱作一团。叔公在蓝关道上发出的警告，时隔数日，竟在这篇奇文中得到印证?

不对!从描述的方式来看，《辛公平上仙》应该是在讲述一件已经发生的往事，而非预兆!难道在大明宫中，曾经发生过一场弑君惨案，至今不为人知?会不会只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胡编乱造?但其中写到的宫中场面，宫人、内侍还有阴兵阴将都栩栩如生，若非常在大内走动，且熟知皇家规矩的人是不可能写得出来的。

韩湘问李复言：&ldo;李兄，你可曾打听过此文的出处?&rdo;

&ldo;我只听说，此文最早是在上元节的夜里出现的。&rdo;

&ldo;上元节的夜里?&rdo;

&ldo;对，就在百姓倾城而出观灯之时，有数盏祈愿灯从天而降，便携带着这篇文章。&rdo;

韩湘紧锁双眉，这样做等于昭告全长安，何人竟有如此胆量?

&ldo;当时就有不少人捡来看了，全都吓得魂飞魄散，有撕的有藏的，都不敢声张。隔了好几天，街头巷尾才陆续听人开始议论，都在悄悄猜测阴兵何时入宫，圣人何时上仙。偏有无良商人敢发这掉脑袋的横财，偷偷地把文章刻印了，在人群聚集处以高价售卖。&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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