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索了半天。应该有条锦囊妙计。意志产生办法。10分钟后,我终于心生一计。能否顺利暂且不论,尝试的价值总是有的。
我给雪打电话,商量一下明天的日程,告诉她早上9点半乘出租车前去接她。然后换上不经意的口气,问她知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对了,就是服务台那个把你托付给我的人,戴眼镜的人。
&ldo;唔,应该知道,名字好像非常奇特,所以记在日记里了。现在想不起来,看日记才能知道。&rdo;她说。
&ldo;马上看看好吗?&rdo;
&ldo;正看电视呢,过一会不好?&rdo;
&ldo;对不起,急用,急得很。&rdo;
她嘟囔两句,但还是翻看了日记,说是叫&ldo;由美吉&rdo;。
&ldo;由美吉?&rdo;我问,&ldo;写什么字?&rdo;
&ldo;不知道。所以我不是说非常奇特么,不知写什么字。大概是北海道人吧,名字上没那种感觉?&rdo;
&ldo;不,北海道没有这样的名字。&rdo;
&ldo;反正就那么叫,就叫由美吉。&rdo;雪说,&ldo;喂,好了吗?看电视喽!&rdo;
&ldo;看什么呢?&rdo;
她答也没答,咔的一声放下电话。
我拿起东京的电话簿,从头到尾查阅有没有姓由美古的。难以置信的是,这东京都居然有两个,其中一个是照相的,开了个&ldo;由美吉照相馆&rdo;。世上的姓氏真是花样繁多。
接着,我给海豚宾馆打去电话,问由美吉小姐在不在。本来没抱多大希望,不料对方马上把她唤了上来。&ldo;是我,&rdo;我说。她还记得我,看来我还不无可取之处。
&ldo;现在正忙着,&rdo;她低低地、冷冷地、干脆地说道,&ldo;过会儿回电话。&rdo;
&ldo;好的,过会儿。&rdo;
等待由美吉电话的时间里,给五反田打了个电话,对录音电话说我马上去夏威夷几天。
五反田大约在家,很快打电话过来。
&ldo;好事嘛,真叫人羡慕。&rdo;他说,&ldo;换换空气,再美不过。能去我都想去。&rdo;
&ldo;你还不能去?&rdo;
&ldo;噢,没那么简单。事务所里有债款。又是结婚又是离婚,折折腾腾地欠了不少债。跟你说过我身无分文吧?为了还这笔债我正拼死拼活地干,不愿演的广告也得演。说来荒唐:经费可以大肆挥霍,而借款却偿还不上。这世道一天比一天变得不可捉摸,连自己是穷鬼还是富翁都搞不清。东西琳琅满目,想要的却没有;尽可挥金如土,想用钱的地方却没得用;漂亮女郎招之即来,而喜欢的女子却睡不到一起,莫名其妙的人生!&rdo;
&ldo;借款数目多少?&rdo;
&ldo;相当之多。&rdo;他说,&ldo;我只知道相当之多,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连我这个当事人都摸不着头脑。不是我自吹,大凡事情我都能干得在一般人之上,惟独这算账一窍不通。一看见账簿上的数字,身上就起鸡皮疙瘩,就要背过脸去。我家是传统式家庭,从小受的就是传统式教育。什么君子不言利,什么不要关注数字,只管拼命劳动安分守己;什么不要拘泥细节,而应从大节着眼,光明正大等等。这不失为一种想法,至少当时还行得通。但在安分守己的观念早已消失的今天,便没有任何意义,事情也就难办起来。大节没有了,只剩下厌恶数字这一细节,糟糕到了极点!这个那个的,我根本理不出头绪。事务所的税务顾问给我解释得倒很详细,但我听不进去,也实在理解不了。一会儿钱去那里来这里,一会儿名目上的债款,一会儿名目上的贷款,一会儿经费如何如何,简直一团乱麻。我就让他说得简单一点,他说那样谁都做不来。我说那就只告诉结果算了。告诉就告诉,他说,这倒简单:债款还为数不少,减了一些,还剩这么多这么多,所以得干!不过经费尽可大把大把地用,就是这样。无聊!和蚁狮差不多。我说,干活倒可以,我并不厌恶。伤脑筋的是捉摸不透其中的机关,有时都感到有些可怕。噢‐‐又说过头了,对不起。一和你聊起来就聊过头。&rdo;
&ldo;那有什么,没关系。&rdo;我说。
&ldo;毕竟和你无关,下次见面再慢慢聊吧。&rdo;五反田说,&ldo;一路平安!你不在我会寂寞的。一直想找时间和你喝一次。&rdo;
&ldo;夏威夷,&rdo;我笑道,&ldo;又不是去象牙海岸,一个星期就回来。&rdo;
&ldo;啊,那倒是。回来能打电话给我?&rdo;
&ldo;好的。&rdo;
&ldo;你在火奴鲁鲁海水浴场躺着歪着的时候,我可正在模仿牙医还债哟。&rdo;
&ldo;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生,&rdo;我说,&ldo;人有各种各样的活法。differentstrokesfordifferentfolks。1&rdo;
1与前句意思大致相同。
&ldo;施莱和斯通兄弟!&rdo;五反田啪地打了个响指。和同时代的人交谈,的确可以省去某种成分。
由美吉快10点时打来电话,说她已经下班,是从住所打来的。我蓦然想起她那雪花纷飞中的公寓。明快简练的外观,明快简练的楼梯,明快简练的门扇,还有她那神经质的微笑。所有这一切,是那样地令人不胜依依。我闭起眼睛,想像夜色中静静飘舞的雪花,心头涌起一缕缱绻的柔情。
&ldo;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rdo;她首先发问。
我说是雪告诉的。&ldo;没有舞弊,没有贿赂,没有窃听,没有逼供,我彬彬有礼地向那孩子请教,于是得以指点迷津。&rdo;
她疑惑似的沉默一会。&ldo;那孩子怎么样?安全送到了?&rdo;
&ldo;太平无事。&rdo;我说,&ldo;稳稳当当护送到家,现在还不时相见。精神得很,只是有点与众不同。&rdo;
&ldo;和你一个样。&rdo;由美吉无甚情感地说,像是在说一件世人无不昭昭的确切事实,例如猴子喜欢香蕉,撒哈拉沙漠很少下雨等等。
&ldo;喂,为什么一直对我隐瞒名字?&rdo;我问。
&ldo;那不是的。我说过下次来时告诉你的吧?谈不上隐瞒。&rdo;她说,&ldo;不是隐瞒,是嫌告诉起来啰嗦。又是问写什么字,又是问这名字常不常见,又是问老家哪里,每人都要这么问一番,啰啰嗦嗦,我也就懒得再告诉别人名字了。比你想的要心烦得多,这事。一个劲儿地重复同一种答话嘛!&rdo;
&ldo;不过这名字不错。刚才查了一下,这东京都内也有两个姓由美吉的。知道?&rdo;
&ldo;知道。&rdo;她说,&ldo;我不说以前在东京住过的么,早都查看过了。姓氏姓得奇特,到一个地方往往首先查电话簿,都成了习惯,到一处查一处‐‐由美吉、由美吉地。京都也有一个。呃,找我有什么事?&rdo;
&ldo;也没什么事。&rdo;我实话实说,&ldo;明天要去旅游,离开几天,走之前想听听你的声音,别的事没有。有时候非常想听你的声音。&rdo;
她又沉默起来。电话有点混线,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她的语声,仿佛从长长走廊的另一端发出的。声音又微弱又干涩,带有奇特的回响,内容听不真切,但似很痛苦这点则听得出来‐‐痛苦,时断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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